永宁官寨,注定要迎来一个气氛诡异而紧张的日子。寨门虽依礼大开,布幔高悬,却难掩空气中弥漫的那股令人窒息的紧绷感。寨墙之上,永宁的武士们肃立两旁,眼神警惕地注视着寨外。奢禄身着宣抚使的盛装,站在寨门前,脸上堆着勉强而僵硬的笑容,内心却如擂鼓般七上八下。
终于,远处传来了沉闷如雷的蹄声,霭翠那彰显武力的队伍到了。开道的是九名身着斑斓虎头皮甲、头戴狰狞青铜面具的剽悍骑士,煞气冲天,令人望而生畏。随后是十六名赤膊的力士,肌肉虬结,抬着一架雕刻着猛虎图腾的华丽步辇,霭翠便端坐其上,目光睥睨,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兽王,姿态傲慢至极。
“奢禄宣抚,别来无恙啊!” 霭翠声如洪钟,并未下辇,只是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奢禄强压下心中的屈辱与不适,挤出更热情的笑容迎上前去:“霭翠宣慰使大驾光临,永宁蓬荜生辉,快请进,快请进!”
而在寨内深处的绣阁之中,奢香正对镜梳妆。侍女捧来的,是为这次被迫的定亲礼特制的、极其华美的茜红色彝家嫁衣,银饰繁复,光彩夺目。然而这身华服穿在身上,却如同无形的枷锁,让她感到阵阵窒息与屈辱。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冰凉的、雕刻着古老花纹的银饰,眼中没有半分待嫁女子应有的羞涩与喜悦,只有一片冰冷刺骨的决然,以及深藏眼底的、熊熊燃烧的火焰。
当她身着这身过于隆重的盛装,出现在主厅时,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即便她心怀巨大的抗拒,那份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与此刻被华服银饰衬托出的明艳不可方物,依旧令在场许多人感到心折,也包括步辇上的霭翠。
霭翠眼中毫不掩饰地闪过强烈的占有欲,他哈哈大笑,大步上前,竟一把抓住奢香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奢香微微蹙眉。他将一枚象征着水西主权、通体莹润透亮的“虎魄”玉佩,强行塞入奢香手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戴上它!从今日起,你奢香,便是我水西的人了!待你‘病体’康复,礼仪备妥,我便来迎娶!”
奢香强忍着腕部传来的疼痛和内心翻涌的厌恶,没有挣扎,也没有言语,只是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那几乎要溢出的寒光与杀意。那玉佩入手温润,却让她觉得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手无比。
定亲宴上,水西一方人马欢呼畅饮,气氛看似热烈喧嚣。而永宁众人,在奢禄的眼神示意下,只能勉强挤出笑容,僵硬地附和着,整个宴会弥漫着一种古怪而压抑的氛围。奢香身处这片喧嚣的中心,却仿佛置身事外,灵魂抽离。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面前的银质酒杯边缘反复摩挲,心神早已飞到了数十里外,那个正在山坳中积蓄力量的小龙塘。她仿佛能看到,周起杰正赤膊带着青壮们挥汗如雨地加固寨墙,刘瑜在昏黄的油灯下凝神核算着粮草物资的账目,整个小龙塘如同一张上紧了弦的强弩,在看似平静的冰层之下,默默积蓄着等待爆发的那一刻力量。
‘夫君,瑜姐姐……’ 她在心底无声地默念,仿佛在汲取支撑下去的力量,‘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小龙塘一点时间……’
而此刻,仍在时光回溯梦境中的周廷玉,他的意识如同悬浮在时间长河之上的幽灵,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祖父周起杰,在接到永宁定亲礼的详细情报后,嘴角勾起的那一丝冷峻而危险的笑意。一系列雷霆般迅猛而诡诈的行动,随即在小龙塘的指挥下,悄然展开。
‘嚯,’ 周廷玉的意识里泛起一丝带着血腥气的赞赏,‘惹怒了杰哥,后果很严重,看来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道理,他老人家门儿清。’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属于相柳本源的那部分,对于这般精准而狠厉的谋略,有种近乎本能的欣赏与共鸣。
很快,赤水河峡谷,水西一支重要的运盐队便遭遇了“不明势力”的精准洗劫。劫匪手法老辣,行动如风,只抢夺价值不菲的盐巴,并不刻意伤人性命,但却“恰到好处”地在现场遗落了几件带有乌撒部和芒部徽记的破损兵器与布囊。
水西的怒火立刻被点燃,并毫不犹豫地倾泻向了一直与他不睦的乌撒和芒部。报复性的袭击接踵而至,边境上的寨子被洗劫,商道被强行断绝。原本还算平静的永宁河谷周边,一时间风声鹤唳,商旅绝迹,无辜百姓叫苦不迭。
然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小龙塘。周廷玉的“目光”扫过这片日益兴旺、秩序井然的土地。新酿的“禄水秋白”酒香弥漫在空气里,药圃里的三七和天麻长势茁壮,改良后的织机发出规律而富有生机的声响,产出的坯绸虽略显粗糙,却已是巨大的进步。更令他暗自心惊的是营盘的变化——寨墙被进一步加高加固,壕沟深挖,新立的望楼之上,哨兵的眼神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上千名经过初步操练的青壮,在周起杰和周三牛的严格督导下,喊着整齐的号子进行训练,喊杀声震天动地。库房的角落里,甚至可以看到一些擦拭保养良好的鸟铳,那金属的冷冽光泽,让他这个来自后世的人都不禁为之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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