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堂内人头攒动，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兴奋与期待。采棉花结束后的文艺汇演，是枯燥劳动后难得的放松与狂欢。沈文勤和林薇、李静、蔺慧敏等人找了靠中间的位置坐下。蔺慧敏似乎对热闹的场合有些拘谨，安静地坐在沈文勤另一侧，偶尔和沈文勤低声说两句关于节目单的话。
晚会节目开始，歌舞、小品、诗朗诵轮番上场，气氛热烈。当报幕员清晰念出“下一个节目，由少年舞蹈团演出，沈文勤原本放松搁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帷幕缓缓拉开，沈丽雪与其余三个女孩身着亮丽的鹅黄色舞蹈服，身姿挺拔地站在聚光灯下。音乐响起，她翩然起舞，动作舒展，笑容自信而甜美。她的舞蹈功底扎实，每一个旋转、每一个跳跃都精准而富有感染力，浑身洋溢着符合所有人期待的、光芒四射的、纯粹的少女气息。她是舞台上被无条件认可的、标准的“女性”。
沈文勤静静地看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里弥漫开来，带着些许沉闷。那是她血缘上的堂妹，某种程度上，也是她前世悲剧命运的间接参与者之一。此刻，台上与台下，光芒万丈与隐藏于人群，被普遍认可与自身性别认同的模糊混乱，形成了尖锐而无声的对比。
“跳得真好，”旁边的李静由衷赞叹，打破了沈文勤的思绪，“不愧是沈丽雪，从小就是文艺骨干。”
蔺慧敏也轻轻点头，低声对沈文勤说：“她初中就是我们班的，每次文艺汇演都是主角。”语气里带着一丝习以为常。
而紧挨着沈文勤坐着的林薇，却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只有沈文勤能听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台下十年功罢了。也就这点值得炫耀了。”她的目光并未长久停留在舞台上那个耀眼的身影，反而在昏暗交错的光线下，微微侧过头，细细打量着沈文勤被光影勾勒出的侧脸轮廓，以及羽绒服领口上方那段白皙纤细的脖颈线条。
突然，林薇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沈文勤，声音带着一种看似随意的好奇：“文勤，看你身手挺灵活的，韧带怎么样？能下个一字马看看吗？”
沈文勤心头猛地一紧，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仿佛这样就能隐藏起什么。“不知道，”她语气生硬地回答，“没试过。”她极力避免任何可能暴露这具身体异常柔韧性的测试。
“试试嘛！看看我们文柔韧性如何？”李静耳朵尖，听到了林薇的话，立刻也来了兴趣，跟着起哄。其他几个女生，包括蔺慧敏，也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在众人带着笑意的怂恿和注视下，沈文勤骑虎难下。她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座位前稍微宽敞点的空地上，笨拙地尝试劈叉。刚一用力，一股强烈的、撕裂般的牵拉感就从大腿根部传来，她疼得瞬间蹙紧了眉头，咬住下唇，勉强将双腿压成一条扭曲而不标准的直线，姿势狼狈，毫无舞者那种轻盈的美感可言。
“哎呀，看起来好疼！”“不过还真下去了点儿！”女生们发出一阵善意的轻笑和议论。
沈文勤赶紧收回腿，脸颊发热，几乎是逃也似地坐回座位，心脏怦怦直跳。尽管过程痛苦，但她内心却是一片惊涛骇浪——这具身体的柔韧性，确实远超她作为男性时的极限，关节和肌肉呈现出一种陌生的、属于女性的柔软度。这发现让她既恐慌又无奈。
晚会散场后，人群如潮水般涌出礼堂，喧闹异常。林薇很自然地穿过人群，挽住了沈文勤的胳膊，对正准备一起走的李静和蔺慧敏等人说：“你们先回去吧，我送文勤回家，顺路有点事跟她聊聊。”她的语气自然得不容置疑。
李静挑了挑眉，露出个“我懂”的笑容，拉着还有些茫然的蔺慧敏走了。夜色中，只剩下沈文勤和林薇两人，沿着被路灯拉长影子的街道默默走着。
快到沈文勤家那个安静的小院时，林薇忽然停下了脚步，低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你刚才下叉的样子，虽然笨拙，但那种韧劲……让我想起……上辈子的事。”
沈文勤身体骤然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冷凝。她没有接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前方黑暗中家的轮廓。
林薇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继续道，声音带着一种飘忽的、陷入回忆的质感：“那时候，是你总说我身体硬，协调性差，拉着我练瑜伽，帮我压腿，纠正动作……现在倒好，反过来了。”她的语气里没有嘲讽，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跨越了时空的亲密和宿命般的感慨，“真是……造化弄人。”
沈文勤的心跳漏了一拍，又疯狂地加速起来。林薇的话像一把淬了冰又带着温热的钥匙，试图强行撬开她紧闭的心门，提醒她们之间那荒谬而深刻的、跨越了性别与生死的前世羁绊。
院子里一片漆黑，父母果然都还没回来。屋子里冰冷而安静。
“一身汗和礼堂的味道，先洗个澡吧。”林薇仿佛主人般自然地说道，熟门熟路地去厨房看了看土锅炉，“还有点底火，我加点煤，把水烧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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