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悄然流过数日。陈府表面依旧是一派安宁祥和。庭院里,海棠花开得愈发繁盛,粉白的花瓣随风簌簌落下,铺了一地锦绣。陈安得了父亲赠与的玉佩,几乎时刻带在身边,玩耍间隙,时不时会下意识地摸一摸那温润的玉石,仿佛那上面真的附着了提醒父亲展眉的神奇力量。他确实更加留意父亲的神情,偶尔见到陈铭独自沉思时微蹙的眉头,便会跑过去,扯扯父亲的衣袍,或者举起玉佩晃一晃。陈铭每次都会立刻收敛心神,对他露出温和的笑容,俯身将他抱起,或耐心解答他天马行空的问题,或陪他玩一会儿简单的游戏。父子间的互动,因这小小的信物,似乎又增添了一层心照不宣的亲密。
然而,陈铭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却并未因儿子的贴心而真正消散,反而随着时间推移,沉淀得愈发深沉。他照常上朝、处理公务、回府陪伴家人,一切举止言行皆与往常无异,唯有在独处时,那份等待消息的焦灼,才会从细微的举止中泄露出来——指尖在书案上无意识的轻叩,品茶时比平时更久的出神,以及望向东南方向时,那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的目光。
这日傍晚,天色将暗未暗,最后一抹霞光给庭院中的万物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边缘。陈铭刚回府不久,正坐在书房里,听陈安磕磕绊绊地背诵新学的《弟子规》。小家伙背得认真,但难免有卡壳忘词的时候,每当此时,他便偷偷抬眼瞅瞅父亲,见父亲目光温和并无责备之意,才又绞尽脑汁地继续往下背。
“……路遇长,疾趋揖,长无言,退恭立……”陈安的小眉头拧着,努力回忆下一句。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极轻的、三长两短的叩门声,节奏特殊,是陈铭与心腹暗卫约定的信号。
陈铭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放下,对陈安温言道:“安儿背得很好,只是这一句之后,应是‘骑下马,乘下车,过犹待,百步余’。今日便到这里,你去看看妹妹醒了没有,陪苏娘亲说说话,爹爹有些公务要处理。”
陈安虽有些意犹未尽,但听到可以去看妹妹,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从椅子上滑下来,像只快乐的小鸟般跑了出去,临走前还没忘回头提醒:“爹爹,你别又皱眉头想事情哦!”
“好,爹爹记得。”陈铭笑着应承,目送儿子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他起身,走到门边,沉声道:“进来。”
书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身着灰扑扑不起眼家仆服饰、面容平凡得扔进人堆里绝难再认出的男子闪身而入,随即反手将门轻轻合上。他动作迅捷而轻灵,落地无声,正是陈铭麾下最擅潜行与侦查的暗卫首领,代号“影七”。
“主上。”影七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清晰,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直接从怀中取出一枚用特殊火漆封缄的、仅有两指宽的细竹管,双手呈上。
陈铭接过竹管,指尖微一用力,捏碎火漆,从中取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纸笺。他走回书案后坐下,就着明亮的烛火,展开纸笺。上面的字迹极小,却清晰无比,是用特制的密写药水所书,内容更是用只有陈铭与少数核心心腹才通晓的密码写成。
书房里静得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陈铭的目光快速扫过密信上的符号,随着阅读的深入,他脸上的线条渐渐绷紧,虽未显露过多情绪,但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都随之凝滞了几分。影七垂首跪在原地,如同融入阴影的石雕,呼吸都压得极低。
密信内容不长,却信息量巨大。影七抵达潋滟泽所在的“临波府”后,明察暗访,发现当地表面看似平静,商贸往来如常,但水下却暗流涌动。近两个月来,潋滟泽水域接连发生了数起颇为蹊跷的漕运纠纷,并非简单的船只碰撞或货物丢失,而是涉及航线归属、泊位争夺,且涉事双方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商会,彼此背景盘根错节,争吵激烈却始终未见官府强力介入弹压,仿佛有人在背后刻意纵容或操控。
更值得警惕的是,影七在调查其中一家名为“漕运联保”的商会时,发现其近半年来与几位来自京城的“富商”过从甚密。这些京城来客行事低调,深居简出,但影七设法探查到,其中一人的随从身上,曾无意间露出过一枚刻有奇异兽首纹样的腰牌挂坠。那兽首纹样,影七在陈铭提供的机密图录中见过,疑似与当今国师麾下一个极为隐秘的组织“观星阁”有关。
“观星阁”明面上是推演历法、观测天象的机构,但陈铭深知,其背后真正的职能,远非如此简单。国师一派在朝中势力庞大,且历来对龙脉气运之说抱有异乎寻常的兴趣。若潋滟泽的纷争背后真有“观星阁”的影子,那几乎可以断定,龙脉节点的异动绝非偶然,而是有针对性的试探,甚至可能是某种更大图谋的开端。
信末,影七补充道,他已安排人手严密监视“漕运联保”商会及那几位京城来客的动向,并继续追查另一家涉事商会“泽泊帮”的背景,一有新的发现,会立即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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