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宅的书房，厚重的紫檀木门紧闭，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隔绝。这里不像康复室那样充满科技感，却弥漫着另一种更为凝重的、属于权力与谋略的气息。顶灯没有全开，只留了书桌上方一盏复古铜制台灯，在深红色的木质桌面上投下一圈昏黄却聚焦的光晕，如同舞台的追光，照亮了围坐在桌旁的三个人。
顾砚辞坐在主位，背脊挺直，深灰色家居服柔软的材质也未能软化他周身散发出的冷硬线条。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而轻微的“笃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台灯的光线从他侧上方打下，在他深邃的眼窝处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具体情绪，只能感受到那如同深渊般的沉寂与计算。
苏晚晚和江辰分坐两侧。苏晚晚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医疗记录和数据图表，她的指尖停留在一份肌电图报告上，眉头紧锁，唇线抿得发白。江辰则坐姿紧绷，面前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闪烁着复杂的代码和监控画面，映得他脸色忽明忽暗。
“刘教授和陈博士那边，监控有什么新发现？”顾砚辞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不高，却像冰凌划过玻璃，带着刺骨的寒意。
江辰立刻汇报：“刘教授昨天傍晚借口去图书馆查资料，在社科区的一个偏僻角落，与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短暂接触过，交换了一个看似普通的文件袋。我们的人无法近距离确认内容，但那个男人的身形和之前监控里顾明的一个手下高度吻合。陈博士那边，他妻子的海外账户，昨天又收到了一笔来自不同空壳公司的汇款，金额更大。”
“看来，饵已经撒下，鱼也闻着味了。”顾砚辞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毫无笑意，“他们这么急切地想拿到我的‘真实情况’，那我就……送他们一份‘大礼’。”
他的目光转向苏晚晚，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数据修改方案，准备好了吗？”
苏晚晚深吸一口气，将面前那份肌电图报告推向光圈中央。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声音带着专业人员的冷静，却也难掩一丝沉重：“根据你的真实数据基础，进行了反向修改和逻辑嵌套。核心原则是：呈现一个‘正在缓慢但不可逆转地恶化’的趋势。”
她开始详细阐述，语速快而清晰：
“神经传导速度数据，会在现有基础上，模拟出进行性减慢，特别是支配下肢和盆底肌群的关键神经，信号衰减幅度逐次加大。”
“肌电图，将显示主动运动单位电位数量减少，振幅降低，并插入大量类似‘纤颤电位’、‘正锐波’这类标志着神经源性损害的异常电活动，尤其是在之前‘破晓计划’中曾出现微弱反应的左侧腓肠肌区域，会重点‘恶化’。”
“肠道与膀胱功能评估记录，会显示干预性排便所需时间延长，对腹部压力感知阈值‘升高’，意味着感觉神经功能‘退化’。膀胱残余尿量数据会‘稳步增加’，暗示排尿功能进一步受损。”
“日常疼痛评分和神经痛发作频率，会被系统性地‘调高’，描绘出一幅疼痛加剧、药物依赖增强的画面。”
她抬起头，看向顾砚辞，眼神复杂：“这份假数据链逻辑严密，层层递进，符合进行性神经损伤的典型医学特征。除非对方动用最顶尖的、且有针对性的专家团队进行极其细致的溯源分析，否则很难在短时间内发现破绽。但是……”
她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艰难：“这意味着，你要主动将‘恶化’、‘衰退’、‘无力’这些标签，通过敌人的手，牢牢钉在自己身上。哪怕这是假的，但在外界，尤其是在顾明那里，这就是你的‘真相’。”
将自己的伤疤，哪怕是人造的伤疤，主动揭开并加以夸大，展示给最恶毒的敌人看——这需要何等的心理承受能力？尤其对于顾砚辞这样骄傲到骨子里的人而言，这不亚于一场精神上的凌迟。
江辰也忍不住开口，语气担忧：“砚辞，这样一来，顾明很可能会利用这份‘恶化’的报告做文章，在董事会、在市场上散播对你不利的消息，甚至会影响到集团股价和投资者信心。”
“我知道。”顾砚辞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他深邃的目光扫过苏晚晚修改的数据方案，那上面每一个被精心篡改的、指向更糟糕结果的数据，都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在他真实的、正在艰难求生的神经上。
他何尝不知道风险？将自己最脆弱、最不堪的一面（哪怕是伪造的）主动送到敌人枪口下，这步棋走得极其凶险。
但是——
“他想要我的底牌，我就给他一副他‘想要’的底牌。”顾砚辞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洞悉人性的冷酷，“顾明这个人，自负又多疑。如果他费尽心思拿到的是我‘一切正常’或者‘正在好转’的数据，他反而会怀疑是陷阱，会更加不择手段地探查。只有当他亲眼‘确认’我的身体正在一步步垮掉，确认我外表的强硬只是虚张声势，他才会安心，才会得意，才会……露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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