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没有抬头。
苏晚晚做完这一切,便起身,退回到稍远一些的沙发旁坐下,拿起一本不知道是谁放在那里的财经杂志,随意地翻动着,发出轻微的、规律的纸张摩擦声。她没有看他,仿佛只是恰好在这个房间休息,恰好无视了他的狼狈。
这是一种极致的尊重,也是一种无比强大的心理支撑。
她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你的崩溃,我看见了,但我不会把它当成一回事。你还是你,顾砚辞。而我,只是在这里,做我该做的事。
房间再次陷入寂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两人交织的、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又过了许久,久到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
顾砚辞埋首在臂弯里的头,终于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他没有去碰那杯水,也没有拿起那块可能已经微凉的毛巾。他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用沙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低低地问,像是在问苏晚晚,又像是在问自己:
“为什么……不出去?”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是刚才极力压抑情绪的证据。
苏晚晚翻动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有抬头,语气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我的职责,包括确保我的‘合伙人’不会在情绪失控时,做出不理智的、损害自身健康的行为。”
她再次用了“合伙人”这个冰冷的词,将此刻这过于沉重和私密的氛围,强行拉回到“战略同盟”的框架内。
顾砚辞沉默了下去。
合伙人……是啊,他们之间,始于一场冰冷的交易。他需要她维持这副破败的皮囊,她需要他扫清障碍。各取所需,再公平不过。
可为什么,在她用这样公事公办的口吻回答时,他心底那刚刚筑起的、厚厚的冰墙,会传来一丝细微的、清晰的龟裂声?
是因为她在他最不堪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或惊恐,或同情,或厌恶地避开?是因为她只是递上一杯水,一块毛巾,然后用翻书的声音告诉他,这一切没什么大不了?
这种不被特殊对待的“平常心”,对于一直活在他人异样眼光和自身敏感中的顾砚辞来说,竟成了一种罕见的……救赎。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让他的脖颈有些僵硬。凌乱的黑色碎发遮住了部分前额,脸色是病态的苍白,眼底布满了红血丝,那双向来深邃锐利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浓重的疲惫和一丝未散尽的茫然。
他没有看向苏晚晚,目光空洞地望着对面冰冷的墙壁。
苏晚晚合上了杂志,终于将目光投向他。她没有询问他感觉怎么样,也没有试图安慰。她只是看着他,看着他如同失去所有战斗力、褪去所有光环后,最真实也最脆弱的样子。
就在这时,顾砚辞的眉头猛地蹙紧,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他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后腰,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
是神经痛!
白天长时间站立、精神高度紧张、以及刚才剧烈的情绪波动,如同点燃引信,终于引爆了这蛰伏在他身体里的恶魔。这一次的来势,比之前在车上时要凶猛得多,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沿着尾椎骨狠狠刺入,瞬间蔓延至整个下半身,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和难以忍受的酸麻胀感。
冷汗几乎是瞬间就从他额角、鬓边渗出,汇聚成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咬紧牙关,下颌线绷得像要断裂,试图用意志力对抗这汹涌的痛楚,但身体诚实的反应却无法掩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按住后腰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突出,微微颤抖。
苏晚晚立刻站起身,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她快步走到他身边,没有丝毫迟疑,单膝跪地,与他平视。
“神经痛发作了?”她的声音冷静,不带任何惊慌,只有专业的判断。
顾砚辞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事。”依旧是毫无说服力的逞强。
苏晚晚蹙眉,没理会他的废话。她看着他瞬间失去血色的嘴唇和不断抽搐的腿部肌肉,知道这次的发作非同小可。她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床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到床上去,趴好。”
顾砚辞猛地睁开眼,猩红的眼底充满了抗拒和愤怒。去床上?在她面前,像一摊烂泥一样趴着,任由她摆布?这比刚才蜷缩在角落里更加屈辱!
“我说,趴好!”苏晚晚加重了语气,眼神如磐石般坚定,“或者你想让这疼痛持续一整夜,明天连坐都坐不起来,让所有人都看到顾总连基本体面都无法维持的样子?”
又是精准无比的一击!
疼痛与尊严,再次被摆上天平。而这一次,那蚀骨钻心的痛苦,让他连维持表面镇定的力气都在迅速流失。
内心的骄傲与身体的极度不适展开了最后的、激烈的拉锯战。最终,那几乎要将他意识撕裂的剧痛,碾碎了他最后一点顽固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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