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的前一天下午，阳光透过顾宅主楼宽大的玻璃花房，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顾长风老爷子派了跟了他几十年的老管家来传话，只说想曾孙了，让苏晚晚带念念去主楼茶室喝茶。
苏晚晚心知肚明，这绝不仅仅是“想曾孙”那么简单。老爷子在这个敏感的时刻点名要见念念，必然与即将到来的寿宴风波，以及她和顾砚辞目前微妙的关系有关。她替念念仔细整理了一下定制的、带有顾家暗纹的小西装外套，牵着他柔软的小手，跟着步履沉稳的老管家，走向那座象征着顾家最高权力和底蕴的主楼。
主楼的茶室古雅沉静，红木茶海泛着温润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顶级沉香的宁神香气和陈年普洱的醇厚茶韵。顾长风没有坐在象征家主权威的主位，而是坐在临窗的茶海前，穿着一身舒适的藏蓝色中式常服，正慢条斯理地用沸水烫洗着紫砂茶具，动作舒缓，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从容。
“太爷爷！”念念看到顾长风，立刻松开妈妈的手，像只欢快的小鸟般扑了过去，丝毫没有面对大家族长辈的拘谨，只有发自内心的亲昵。
“哎，我的小念念来啦。”顾长风严肃的脸上瞬间绽开了慈祥的笑容，放下茶夹，将小家伙揽进怀里，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让太爷爷看看，是不是又长高了？”
“长高啦！”念念用力点头，伸出两根肉乎乎的小手指，努力比划着，“长了这么——多！”
童稚的话语和夸张的动作逗得顾长风开怀大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苏晚晚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中稍定。至少，爷爷对念念的喜爱，是真心实意的，这为孩子提供了一层最重要的保护。
玩闹了一会儿，顾长风让念念坐在他身旁铺着软垫的绣墩上，递给他一块小巧精致、不会掉渣的桂花糕，然后状似无意地看向苏晚晚，语气平和地问：“晚晚，砚辞……这两天怎么样？”
来了。苏晚晚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斟酌着用词：“他……需要静养。身体还有些不适，精神压力也很大。”她没有明说发生了什么，但相信以老爷子的耳目，必然对那场“意外”心知肚明。
顾长风点了点头，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看着茶海中沉浮的、舒展开的茶叶，缓缓道：“树大招风啊。顾家这棵大树，看着枝繁叶茂，地底下的根，却未必都往一处使劲。越是高处，风越大，雷越响。”
他这话意有所指，苏晚晚安静地听着，没有接话，只是微微垂眸，表示在聆听。
顾长风将一杯沏好的、色泽橙红透亮的茶汤推到苏晚晚面前的茶海上，然后低头，慈爱地看着正小口吃着桂花糕、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念念，仿佛随口问道：“念念，喜欢爸爸吗？”
念念立刻抬起头，小脸上沾着一点点糕点屑，眼睛亮晶晶的，像落入了星辰，用力点头：“喜欢！超级喜欢！”
“哦？”顾长风饶有兴致地问，语气温和，问题却直指核心，“为什么喜欢爸爸呀？爸爸总坐着，都不能陪我们念念跑跑跳跳。”
这话问得看似随意，实则尖锐。直接点出了顾砚辞无法像正常父亲那样陪伴孩子的“缺陷”，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孩子认知的引导和试探。
苏晚晚的心微微提了起来，看向儿子。她不确定年仅三岁的孩子，能否理解这问题背后的复杂含义，又会给出怎样的回答。
只见念念歪着小脑袋，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用清脆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童声回答：“因为爸爸厉害呀！爸爸看电脑的时候，有好多好多人给他打电话，他们都听爸爸的话！”他挥舞着小手，试图形容那个他不太理解但却觉得无比威风的世界，“爸爸还会给我讲大恐龙的故事，虽然……虽然他讲一会儿就要休息一下。”他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带着点小委屈，但很快又扬起笑脸，小手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瓜，“但是爸爸说，他用这里陪我！这里装着好多好多念念！”
顾长风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柔和了许多，眼神深邃。
念念似乎觉得还不够，又努力地表达着，试图让太爷爷明白爸爸的好：“而且，爸爸看我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妈妈说的！爸爸的眼睛里，有念念这颗小星星！”他拍着自己的小胸脯，一脸骄傲，仿佛那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事情。
童言无忌，却最是真诚动人。
孩子不懂大人世界的复杂和残酷，不懂权力争斗，不懂身体残缺带来的痛苦和局限。他感受到的，是父亲忙碌背后的强大，是父亲即使身体不便，也努力用其他方式（讲故事、专注的注视）给予的陪伴和爱意。在他纯净的世界里，父亲的“不能”被父亲的“能”所覆盖，父亲的形象，依旧是高大、闪耀、且独一无二的。那句“眼睛里有星星”，更是击穿了所有成年人预设的防线。
顾长风久久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布满老年斑却依旧稳健的手，轻轻抚摸着念念柔软的头发，眼神里充满了动容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一生纵横商海，见惯了尔虞我诈，亲情在巨大的利益和权力面前往往脆弱不堪，甚至成为互相攻讦的武器。而眼前这个孩子，却用最纯粹的本能，扞卫着他对父亲最原始的爱与崇拜，将成年人眼中视为致命缺陷的“不能”，轻描淡写地转化为了另一种形式的“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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