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知蹲在沙地里,额角沾着土屑,左手撑着膝盖,右手的小铲正沿着陶管与泥土的缝隙轻轻撬动。
晨露未散,她后颈的碎发被汗黏成一绺,却浑然未觉——自三天前带着村民掀开工地上最后一层夯土,这截埋了百年的陶管就像根线,牵着她的目光往地底下钻。
“陶姑娘,主阀露出来了!”二柱的吆喝混着铁锹撞击石块的脆响传来。
陶知指尖一紧,小铲在沙地上划出半道弧,抬头时眼里亮得惊人。
她扯下腰间的粗布帕子胡乱擦了把脸,起身时带翻了脚边的竹篓,装陶片的草纸簌簌散了一地——都是她这些年在遗址里捡的,每片内侧都用炭笔标着发现位置,此刻倒像被风吹落的黑蝴蝶。
主阀埋在土坑中央,巴掌大的陶制圆盘,边缘刻着变形的云纹。
陶知蹲下去,指腹抚过圆盘中心的凹陷——那里积着半捧陈土,却掩不住一圈细密的划痕。
她屏住呼吸,从袖中摸出根细铜签,轻轻挑开土粒。
划痕渐次显露,横七竖八,却又似有章法,像极了顾微尘当年修复古瓷时,在胎体上打的定位标记。
“三、六、九...”她数着,声音发颤。
二十道划痕,恰好对应着素胎瓮底那道震颤的频率。
“陶姑娘?”二柱探头看她,“要敲吗?”
陶知没答话。
她解下斜挎的素胎瓮,放在主阀旁。
瓮底的震颤本是若有若无的嗡鸣,此刻突然清晰起来,像两根琴弦被调至同一音高。
她摸出小铲,指尖在铲柄上蹭了蹭——那是顾微尘手把手教她握铲的姿势,虎口要虚,腕力要匀。
第一下轻击,主阀发出“叮”的清响。
土坑里的陶管突然震颤,远处晾衣的铜盆跟着晃了晃,碾米的石臼“咚”地闷响。
第二下,更轻些的“叮”。
村口老槐树上的铜铃开始摇晃,灶房里的铁锅发出嗡鸣,连二柱腰间挂的酒葫芦,竹塞都震得跳了跳。
第三下,几乎要贴着陶面的“叮”。
整座遗址突然静了一瞬,随即所有器物同时发出轻响:铜盆、石臼、铜铃、铁锅、酒葫芦,像被谁按下了同一个琴键。
陶知望着震得微微发烫的小铲,耳边响起顾微尘的声音——那年她们在山村灶台边,她教陶知认“安”字,灶火噼啪,顾微尘用筷子敲着碗沿说:“你听,碗不是死的,它在记你敲的力气。”
“神迹!”人群里炸开一声惊呼。
挑水的王婶把水桶摔在地上,水溅湿了裤脚都顾不上;打铁的李老汉摸着自家的铁锤,锤头还在嗡嗡震颤;连最胆小的春妮都踮着脚,盯着自己腕上的银镯——那是她娘的陪嫁,此刻正随着震颤泛着柔光。
陶知却抿紧了唇。
她望着素胎瓮,瓮底的震颤不知何时变轻了,像个说累了话的人,正慢慢收声。
她突然想起顾微尘离开前那个雨夜,自己抱着素胎瓮追到江边,顾微尘站在船头,红绳在风里飘:“别学我敲,要学它怎么应。”
“再敲四下!”她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高了两分。
二柱一愣:“陶姑娘?”
“敲四下。”陶知把小铲塞进他手里,“用力。”
二柱不明所以,依葫芦画瓢敲了四下。
第一下还正常,第二下时,东边的陶管突然发出裂帛似的尖啸;第三下,土坑边缘的夯土簌簌往下掉;第四下未了,“轰”的一声,北侧的陶管群竟塌了个小坑,扬起的沙尘里,几片陶片“哗啦啦”砸在素胎瓮上。
“陶姑娘!”村民们惊呼着后退。
王婶扑过来要拉她,却被陶知甩开手。
她蹲在塌陷处,捡起块带泥的陶片——内侧的划痕被砸得支离破碎,像团乱麻。
再抬头看主阀,刚才还整齐的震颤此刻全乱了,铜盆在乱响,铁锅发出刺耳的噪音,连春妮的银镯都在往她腕上勒出红印。
“停!”陶知喊。二柱手忙脚乱又敲了三下。
世界突然静了。
铜盆归位,铁锅消音,银镯松开,连塌陷的陶管群都不再往下掉土。
陶知抹了把脸上的沙,喉咙发紧——她终于懂了,那些划痕不是规则,是记忆。
就像顾微尘修复的古瓷,每道补痕都在说“我曾这样被抚摸过”;这些陶管被无数双手敲过、擦过、调试过,早把“三下”刻进了骨血里。
“都散了吧。”她站起来,声音哑得厉害,“明天起,别再学敲三下。”
人群炸开了锅。
李老汉捋着胡子:“不敲咋让井水自涌?”王婶攥着湿裤脚:“那昨儿灶火自己温粥的事儿咋说?”陶知没接话,转身回了临时搭的竹棚。
棚里堆着她这些年记的本子,每页都画满声纹——母亲哄娃的摇篮吱呀、李老汉磨刀的顿挫、春妮捣药的杵臼声。
她翻到最新一页,把今天的“三声共振”画上去,突然顿住。
声纹的波峰波谷,竟与《地脉图》上的地火流动线重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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