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非来自某个实体，而是源于这片天地本身。
仿佛山川草木，风声虫鸣，都在这一刻拥有了共同的意志，将目光聚焦于这座破败的小庙。
谭浩的心脏猛地一缩，眼前的黑暗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璀璨到令人目盲的星海。
他发现自己正悬浮于云端之上，身形巨大，仿佛一伸手便能摘下日月。
而他对面，星河的尽头，站着另一个他。
那是一个神明，一个真正的、不容置疑的存在。
祂的目光穿透万古，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沧桑。
这一次，梦境清晰得可怕。
那神明背对着无垠星河，缓缓转过身来。
祂的面容，与镜中的谭浩一般无二，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神性的冷漠与挥之不去的倦意。
祂开口了，声音并非通过空气，而是在谭浩的灵魂深处直接响起，如亿万雷霆同时炸裂：“我不是死了……我是厌了。”
每一个字都带着足以压垮世界的力量。
“厌了这永恒不变的生命，厌了那些毫无意义的跪拜，厌了成为别人喜怒哀乐的寄托。”神明抬起手，那只足以托起一个世界的手掌中心，一枚璀璨夺目的神格正在缓缓旋转。
接着，祂五指猛然收拢。
“咔嚓——”
一声脆响，仿佛宇宙的脊梁被从中折断。
神格之上裂开无数蛛网般的缝隙，光芒从中疯狂泄出。
“若神明必须永恒孤独，那不如，换一个能感受人间烟火的壳。”
话音落下的瞬间，神格彻底崩碎，化作漫天流光，其中最亮的一缕，如流星般贯穿了时空，径直射向谭浩的眉心！
“啊！”
谭浩猛地从草席上弹坐起来，浑身被冷汗浸透，胸口那道神秘的神纹滚烫如烙铁，灼烧着他的皮肤与神经。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梦中的景象依旧在眼前挥之不去。
窗外，那些本应在夜间闭合的静唇花，此刻却齐刷刷地朝向他，花瓣微微翕动，发出细碎如耳语般的声音：“您听见了……对吗？”
“您……您没事吧？”
守在庙外的林诗雅听到动静，立刻掀开帘子进来，看到谭浩煞白的脸色和剧烈起伏的胸膛，眼中满是担忧。
她轻声问：“您又梦见什么了？”
谭浩沉默了许久，眼中的惊恐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
他转头，目光越过林诗雅，望向山下东方村落里那星星点点的灯火，喃喃自语：“我好像……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神要选我了。”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因为他想找个人，活得……一点都不像神。”
话音刚落，谭浩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在身旁的地面上轻轻一点。
一缕湿润的泥土仿佛被无形的手牵引，缓缓升至半空。
在他的注视下，泥土开始自动塑形，四肢、躯干、头颅……转眼间，一个巴掌大小的小小泥偶便已成型。
更诡异的是，当泥偶的眼睛被“塑造”出来，并睁开的那一刻，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竟从它小小的“嘴”里传了出来！
“哇——”
这哭声虽小，却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我的老天爷！”刚好端着一碗安神汤冲进来的老香头，看到这一幕，手一抖，汤碗“啪”地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他瞪大了浑浊的双眼，嘴唇哆嗦着，指着那悬浮在空中、手舞足蹈的泥偶：“您……您这是……造出活物了？！”
谭浩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即挠了挠头，用一种极其随意的语气说道：“哦，这个啊……大概是白天看村里那个叫小豆倌的孩子捏豆腐皮捏多了，手有点痒。”
就在这时，一阵阴冷的风凭空在庙宇内卷起，吹得烛火摇曳不定。
那堆曾属于昭明夫人、被铜铃镇压的灰烬，此刻竟无风自动，缓缓汇聚成一个模糊的女子虚影。
她身形飘忽，却无比虔诚地双膝跪地，声音带着万载的悲戚与不解：“主人……您真的宁愿舍弃这万载香火，舍弃无上权柄，只为了……去做一个凡人？”
谭浩看着她，脸上的随意之色渐渐敛去，语气变得难得的认真：“我不是要做凡人。”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清澈，仿佛能看透虚影背后那深沉的执念。
“我是要做我自己。”
他伸出手，隔空抚过女子的虚影额头，一股温和的力量随之涌出。
“你守在这里，等的从来都不是哪个神。你等的，是你自己心中那个不愿放下的执念。”
女子虚影猛地一颤，仿佛被这句话点醒了万古迷梦。
她怔怔地看着谭浩，虚幻的眼角，竟流下两行并非泪水、而是由纯粹念力化作的点点红光。
红光飘散在空中，她的身影也随之变得愈发透明。
在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声音飘渺如风：“若您……真是他……请别再死一次了。”
虚影散尽，庙内重归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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