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午后，时光仿佛都被阳光浸泡得缓慢而绵长，像一块徐徐融化的、暖金色的太妃糖，拉出甜而透明的丝，将世间万物的轮廓都晕染得柔和。张陆桉和黄亦玫并肩走在校园里，并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只是信步由缰，任由脚步带领他们穿过洒满金色光影的林荫道，光斑在他们肩头、发梢轻盈地跳跃、追逐，如同无声的音符，谱写着一段心照不宣的旋律；路过喧闹渐歇的篮球场，那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也变得节奏舒缓，像是为他们的漫步击打着慵懒而愉悦的节拍，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少年汗水的蓬勃气息与草叶的微腥；绕过波光粼粼的镜湖——那里的银杏叶果然如她所言，边缘已染上浅浅的金黄，不是那种浓烈的、扑扑簌簌的金，而是一种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羞怯的淡金色，仿佛少女颊上初染的绯红，在阳光下闪烁着，如同无数小小的金色铃铛，风一过，便仿佛能听到一阵清脆的、来自季节深处的微响。
他们的话题依旧轻松而跳跃，像湖面被风吹皱的涟漪，一圈圈荡开，漫无边际。从湖里优哉游哉、脖颈弯出优雅弧线的黑天鹅，聊到美院下周即将举办的、据说有她一幅习作入选的写生展，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像藏着糖的孩子；再偶尔回到某个刚才饭桌上未尽的历史趣闻，他补充一个冷僻的典故，她便发出恍然大悟的轻叹，眼眸亮晶晶地望着他，那目光像是鼓励，又像是欣赏。张陆桉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习惯于在她面前放松下来，那些常年绷紧的、属于优等生和理性者的神经，此刻像被温水浸泡过的茶叶，舒展开来，散发出连自己都陌生的清香。他甚至能接上她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在她清脆如银铃的笑声骤然响起时，感到自己胸腔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温热的充实感填满，那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妥帖，仿佛一颗漂泊的种子，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附的土壤。
不知不觉，夕阳开始西沉，姿态从容而盛大，像一位技艺绝伦的画师，正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他璀璨的调色盘。天边被渲染上大片大片的橘红与瑰紫，云彩被镶上了流动的、耀眼的金边，像泼洒的瑰丽颜料，恣意而又和谐，给校园里的红砖建筑和落了叶的梧桐枝桠都披上了一层温暖的、流动的薄纱。空气中的热度渐渐退去，换上了秋日傍晚特有的、带着一丝凉意的清爽，呼吸间，满是草木将枯未枯的清气，那是一种混合着泥土、落叶和远方炊烟的味道，沁人心脾。
“差不多了，”黄亦玫在一株高大的悬铃木下停下脚步，树影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晃动的图案，仿佛一件天然的光影艺术品，她指了指不远处美院那栋在暮色中更具线条感和现代气息的独立小楼，“我该回去啦，晚上还有个小组讨论，关于下期壁报的。”她的声音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柔和。
“嗯。”张陆桉点了点头，喉间应出的单音节，掩盖不住心底那悄然蔓延开的不舍，像墨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来，浸透了每一寸感知。他私心里希望这条并肩而行的路能再长一些，长到足以跨越所有犹豫和距离。他自然而然地、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调整方向，陪着她朝美院走去，仿佛这是镌刻在本能里的程序，无需任何指令。
这段通往美院的路不长，两人却都默契地放慢了脚步，像是共同拖延着一个美好的终结，吝啬地品味着最后并肩的时光。夕阳将他们相依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身前的地面上，紧密地贴合着，仿佛一个无声的誓言。周遭是放学后喧闹的人流、自行车清脆的铃声和年轻的笑语声，但在他们之间，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安静的结界，外界的喧嚣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唯有彼此的呼吸和脚步声，以及那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清浅气息，清晰可闻。
很快，便到了美院楼下。玻璃幕墙贪婪地吞噬着夕阳最后的光芒，反射出一片晃眼的、流金烁彩的辉煌，仿佛一座燃烧的、却毫无温度的水晶宫。
黄亦玫转过身，面对着他，脸上还带着漫步后的惬意红晕，像是被晚霞吻过，她笑道：“好啦，我到了。今天谢谢你耐心解答”她的话语上微微停顿，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琴弦上，引起一阵无声的震颤，眼底随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的流光，仿佛这两个字蕴含着比字面更深的、只属于他们二人的秘密。
“不客气。”张陆桉看着她，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甚至有些莽撞地跳动着，像一只被禁锢已久、急于挣脱牢笼的鸟儿。那个盘旋了一路的念头，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和迫切，像破土的春笋，带着一股生猛的力量，再也无法压制。他知道，如果现在不说，回去后他可能会在书桌前，对着摊开的书本，字迹却一个也看不进去，只会反复咀嚼这份迟疑带来的懊恼。
他深吸了一口气，傍晚微凉的空气涌入肺叶，带着一丝鼓动人心的清冽，也带来了她发间若有若无的、像初绽栀子般的浅香。他目光专注地看向她，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里，此刻漾动着清晰的波澜，是紧张，也是孤注一掷的勇气，语气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真诚和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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