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陆桉知道,关键时刻到了,再无退路。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双手捧起那份打印稿,略显郑重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放到黄教授宽大的、堆满了书籍和文件的办公桌上,书稿封面朝上,《洪武大帝》 四个他特意挑选的、带着些许筋骨仿宋体字清晰而醒目,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明朝那些事儿·第一册”。
“老师,这是我……前段时间跟您提过的,那个关于历史通俗化写作的……一点不成熟的尝试。”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干,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是……是关于明初历史的,从洪武皇帝到靖难之役。我……我按照自己的想法,写完了第一册。”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黄教授的反应,见对方只是静静听着,才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语气更加谦卑:“想请您……在百忙之中,有空的时候,帮忙看看,提提意见,无论是史实、观点还是……写法上的问题,都非常需要您的指点。”他刻意避开了“小说”、“作品”等可能刺激到学术神经的词汇,始终强调是“尝试”,用词极尽委婉,将最终评判权完全交到了对方手中。
黄教授的目光落在那个书名上,花白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洪武大帝》?这个书名带着一股浓烈的评书演义和通俗读物的味道,与他平时审阅的那些标题严谨、术语专业的学术着作、论文迥然不同,甚至显得有些“扎眼”。他没有立刻去碰那本近在咫尺的书稿,而是抬起眼,透过那副象征着学识与理性的金丝边眼镜,深深地、带着审视意味地看了张陆桉一眼。那目光一如既往的睿智深邃,但此刻,似乎更多了一丝沉甸甸的探究和审度,仿佛要穿透他表面的恭谨,看到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办公室内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短暂沉默。只有窗外秋风掠过树梢发出的呜咽声,以及桌上那座老式座钟秒针规律走动的“滴答”声,清晰地敲打在张陆桉的耳膜上,放大着他内心的不安。他感觉自己的后背似乎有冷汗渗出,手心的湿腻感更重了。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野地撞击着肋骨的声音,咚咚咚,如同战鼓催征。他预想了无数种可能——黄教授可能会随手翻两页,然后委婉却坚定地告诫他“年轻人要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不务正业”;或者会皱着眉指出其中某处可能存在的、在他看来不可饶恕的史实硬伤或逻辑漏洞,让他瞬间无地自容;甚至……最坏的情况,可能会因为这种“轻浮”的、近乎亵渎的尝试,而对他感到彻底的失望,那种无声的失望,比任何直接的批评都更让人难以承受。
这几秒钟的等待,仿佛被无形的手拉长,如同在粘稠的时光沼泽中跋涉,每一步都沉重而艰难。
终于,黄教授放下了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越过那堆叠的书籍,伸出那双因常年握笔批注而带着清晰薄茧和些许墨迹的手,将那份打印稿拿到了自己面前。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学者特有的沉稳和一种对待文字特有的郑重,仿佛他拿起的不是一叠普通的A4纸,而是某种需要慎重对待的物事。
他没有立刻翻开,甚至没有去看目录页。他只是用指尖,以一种近乎抚摸的轻柔动作,轻轻拂过光洁的封面,仿佛在感受纸张的质地与厚度,也像是在默默掂量着这份书稿背后,自己这位平日里沉静少言的学生,所投入的、超乎他想象的心力与那份隐秘的激情。然后,他抬起眼,看向对面紧张得几乎快要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如同等待宣判的张陆桉,脸上露出一抹看不出确切意味的、极其复杂的淡淡笑容。那笑容里,有关注,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极难察觉的、对年轻人这种“不安分”的感慨。
“动作很快嘛。”他语气平和依旧,听不出丝毫褒贬,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两个月,就写了这么厚一本?看来除了学业,是挤占了所有休息时间了。”他顿了顿,目光在书稿和张陆桉之间做了一个短暂的来回,然后将书稿轻轻放在案头那一摞待审的研究生论文之上,并没有当即翻阅的意思,而是重新看向张陆桉,给出了一个既在意料之中、又让人心悬半空的答复:
“好,东西放我这儿。我最近手头事情比较多,几篇论文要审,还有一个学术会议要准备。”他指了指桌上堆积的文件,“等空下来,我会仔细看看。”
没有立即的评价,没有流露出丝毫迫不及待的好奇,只有一句沉稳的、听不出任何喜怒倾向的“会仔细看看”。这完全符合黄教授一贯严谨、不轻易下论断、凡事追求深思熟虑的作风,却让张陆桉的心如同被一根细线吊着,悬在了半空中,晃晃悠悠,找不到一个坚实的落点。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师长面对学生“不务正业”时客气的推脱之词,还是真的会将其列入阅读日程,给予严肃的审阅。如果是后者,那最终的评判,又会是怎样的雷霆或甘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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