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远比亲眼目睹更加残酷的画面,直接投射在文安的脑海里。他仿佛能看到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生命如同草芥般被轻易收割。
文安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中午吃下的最后一点野果和干硬的饭团几乎要呕吐出来。他用力捂住嘴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安静。
他闻到风送来的气味变了。之前是草木和泥土的清新,现在则混杂了浓重的尘土味、汗水的酸臭味、以及一种……一种他不久前在墓穴外闻过的、铁锈般的血腥味。这味道越来越浓,几乎令人窒息。
战斗似乎异常激烈,但也结束得很快。
突厥骑兵本就人困马乏,士气低落,在人数和体力都占优的追兵围攻下,抵抗迅速瓦解。
文安听到的厮杀声、兵刃碰撞声、怒吼和惨叫声,在达到一个高潮后,开始逐渐减弱,变得零星,最终,除了几声垂死的呻吟和胜利者打扫战场时发出的粗重喘息及简短的呼喝命令外,平原上重新恢复了某种令人不安的寂静。
只有风还在吹,卷动着硝烟与血腥,拂过文安藏身的巨石,也拂过他苍白如纸、布满冷汗的脸。
文安依旧死死地趴在石头后面,一动不敢动。身体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恐惧而僵硬麻木,思维也几乎停滞。
外面……结束了吗?那些突厥兵……都死了?那些汉人军队……会离开吗?他们会不会发现自己?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中盘旋,但找不到任何答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躲着,像一只受惊的鸵鸟,把脑袋埋进沙子里,祈祷危险不要降临。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文安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经历了刚才的狂跳后,现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沉甸甸地往下坠。
文安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躲多久。天色,似乎已经开始有些转暗了。
文安趴在巨石后面,一动不敢动,像一块真正长在石头上的苔藓。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一些模糊的、似乎是胜利者在打扫战场的响动——马蹄偶尔刨地的声音,金属刮擦地面的拖曳声,以及几声简短的、听不清内容的呼喝。
时间在死寂般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像是在拉扯他紧绷的神经。文安感觉自己的四肢已经因为长时间的僵卧而麻木冰冷,心跳却依然沉重地敲击着胸腔。天色明显比刚才更暗了一些,夕阳的余晖给远处的山峦镶上了一道黯淡的金边,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
或许……他们走了?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冒出的一丝微光,让文安几乎凝固的血液重新开始缓慢流动。他小心翼翼地,试图活动一下僵硬的手指,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趁机慢慢退回身后的山林。
无论如何,退回秦岭深处,回到那个虽然阴森但至少熟悉的墓穴,似乎都比留在这个刚刚经历过屠杀、并且可能还有军队徘徊的地方要安全得多。
就在他刚刚因为这片死寂而稍微松懈,甚至在心里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的瞬间——两条黑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从巨石的两侧同时闪现!
文安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猛地一颤,差点直接瘫软下去。他甚至没看清来人的具体样貌,只感觉到两股带着浓重血腥气和汗臭味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他。那是在战场上搏杀过后特有的、混合着死亡与煞气的味道。
那两人显然也没料到石头后面居然藏着个人,而且还是个半大的小子,脸上也瞬间掠过一丝惊愕。
但他们的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其中一人“锵”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横刀,雪亮的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冷芒,直指文安。另一人则迅速侧身,封住了他可能逃跑的路径,手也按在了刀柄上。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针,刺得文安头皮发麻。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喉咙里已经发出了干涩、颤抖、带着哭腔的求饶声:
“好……好汉饶命!军爷饶命!小的……小的是良民!不是坏人!饶命啊!”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喊着,一边下意识地举起双手,身体蜷缩着往后蹭,恨不得把自己嵌进石头缝里。声音因恐惧而变形,加上少年人有些变声的嗓音,呕哑糟咂,让人听的极为不适。
文安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
那两名军士显然听懂了他的话。关中口音,虽然带着点奇怪的话调,但确确实实是本地人的腔调。
再看文安这副模样:一身粗陋的、甚至有些不合身的麻布衣服,头发用树枝胡乱挽着,脸上脏兮兮的,身材瘦小,看上去顶多十一二岁年纪,眼神里充满了小兽般的惊惶和恐惧,实在不像是有什么威胁的样子。
持刀的军士动作顿住了,刀刃虽然没有收回,但那股立刻就要劈砍下来的凌厉气势收敛了一些。他上下打量着文安,眉头紧锁。另一名军士也稍微放松了姿态,但目光依旧锐利地盯住他。
“哪里来的小子?鬼鬼祟祟躲在这里作甚?”
持刀军士喝问道,声音粗哑,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戾气。
“我……我……”
文安大脑一片空白,事先编好的说辞在真正的死亡威胁面前忘得一干二净,只能凭着本能断续地说道,“我从……从山里出来……庄子……庄子没了……阿爷阿娘……都没了……”
他这话倒不全是假的,至少那股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失去“亲人”(宇文秋)的茫然是真实的,配合着他此刻狼狈恐惧的样子,倒也颇有几分说服力。
两名军士交换了一个眼神。持刀那个对同伴偏了偏头。另一人会意,上前一步,毫不客气地一把揪住文安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走!带你去见校尉!”
文安双脚离地,徒劳地蹬踏了几下,感觉脖子被衣领勒得喘不过气,更是吓得浑身发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文安只能任由那名军士拎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绕过巨石,朝着刚才那片厮杀过的战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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