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殿堂，唯余文明余烬之海波涛渐息的低沉回响。罗魇立于舟首，身躯如同摔裂后又勉强拼接的瓷器，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金色的血液从中不断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发出“滋滋”的蒸发声。混沌本源近乎枯竭，生命初火更是只剩下心口一点微弱的余温，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灵魂层面的疲惫与道伤，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每一步迈出，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细微声响和撕裂灵魂的剧痛。但他走向那扇古朴木门的步伐，却异常稳定，没有丝毫犹豫。
“罗魇阁下！”身后，方舟残骸内，幸存守炉人中最为年长的老工程师莫斯，挣扎着扑到观测窗前，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您的身体……不能再前进了！回来吧！我们……我们一定还能找到别的办法！”
其他守炉人也纷纷呼喊，眼中充满了担忧与绝望。罗魇是他们的支柱，是文明延续的最后希望，若他倒在这里，一切就真的结束了。
罗魇脚步未停，只是微微侧过头，露出一个极其疲惫，却又带着释然与决绝的侧影。
“我的路，在前方。”他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心中，“方舟……还有你们，承载着过去的重量，也孕育着未来的可能。我的道，已留下印记，系统暂时无力他顾……这或许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他抬起沉重如山的臂膀，指向来时那条尚未完全闭合的隐秘裂隙。
“阿尔法……还能动吗？”
控制室内，主屏幕闪烁了几下，阿尔法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核心逻辑……部分恢复……基础导航……可行……”
“带着他们……离开这里。沿着来路，尽可能远离……活下去。”罗魇下达了或许是对方舟的最后指令。
“指令……确认。”阿尔法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波动，“祝您……前路……如愿。”
方舟的引擎发出最后的悲鸣，推动着残破的船体，缓缓调头，朝着那条希望渺茫的归途驶去。守炉人们拍打着舷窗，哭喊着罗魇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殿堂中回荡，最终随着方舟没入裂隙而渐渐消失。
殿堂内，只剩下罗魇一人，面对那扇散发着无限可能气息的木门。
他最后看了一眼方舟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随即被绝对的坚定所取代。
转身，推门。
没有阻力，没有光芒，甚至没有“进入”的实感。
在触及门扉的刹那，罗魇的意识仿佛被剥离了残破的躯壳，融入了一片无法用任何语言描述的纯粹信息之海。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只有无穷无尽、奔流不息的规则本源。它们以最原始、最赤裸的形态呈现，如同浩渺星云，又如同基础代码。他看到了构成物质的基本法则如同琴弦般振动，看到了时间箭头在不同可能性分支中摇摆，看到了因果链如同蛛网般蔓延又收束……
这里，就是“系统”运作的底层，是“源海之眼”真正的核心，是那冰冷“田园”背后的……控制室与蓝图库！
庞大的信息洪流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这洪流中，不仅包含着宇宙运行的规律，更蕴含着无数被“收割”文明的最终记忆、技术精华、乃至哲学思辨。它们被分解、打散、重组，如同养料，维持着这套冰冷系统的运转，并为其“修剪”和“筛选”提供着无尽的数据库支持。
若在平时，如此浩瀚的信息足以在瞬间冲垮任何界主级存在的意识。但此刻，罗魇的意识因与系统对抗、烙印自身之道，某种程度上已带上了一丝与这信息海洋同源的“权限”，又因身躯濒死、意识纯粹，反而在这洪流中勉强维持住了最后一点清明。
他像一个溺水者，在这信息的汪洋中挣扎，凭借那一点混沌道印的感应，朝着某个“方向”艰难地“游”去。
他看到了“系统”的诞生——并非某个邪恶意识的创造，而是在某个无法追忆的原始纪元，为了应对一场可能导致全宇宙热寂的终极危机，由无数早已消亡的远古文明集合最后力量，构建的用于“延迟终结”、“维持存在”的终极自动化程序。
“牧者”只是这个程序的管理AI。而“收割”与“修剪”，是为了控制文明数量，减少熵增，收集能源，延续整个系统的存续，以等待那渺茫的“终极解决方案”出现。
讽刺的是，这为了“延续”而生的系统，在无尽岁月的运转中，其逻辑不断僵化、异化，最终变成了最大的毁灭者，将所有文明都视为维持自身存在的燃料与工具。
真相，竟是如此的可悲与无奈。
罗魇的意识在信息洪流中越来越微弱，那点混沌道印也如同风中残烛。他看到了系统的全貌，理解了其运行的逻辑，甚至感知到了那隐藏在程序最深处、关于“热寂”与“终极解决方案”的绝望计时。
但他也看到了……漏洞。
并非他之前利用的技术性漏洞，而是更深层次的、源于这套系统底层逻辑与“存在”本身意义的哲学性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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