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嬴政渐渐止住了哭泣，但小小的身体依旧一抽一抽的，像只受尽委屈后终于找到依靠的幼兽，死死抓着燕丹的衣袖，仿佛那是汹涌大海中唯一的浮木。
燕丹的心疼得发紧，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前所未有的冷静。
冲动过后，现实的问题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
这里是邯郸，是赵国的地盘。
他和嬴政，是两个无依无靠、随时可能被捏死的质子。
今天他能凭着一股狠劲和系统外挂打跑赵胥他们，下次呢？
下次对方带上家将侍卫呢？
他们俩加起来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他能感觉到，嬴政抓着他衣袖的手收得更紧了。
这孩子早慧得令人心疼，显然也立刻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那刚刚止住的恐惧和绝望，又有复燃的迹象。
燕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躁，手下抚摸的动作更加轻柔坚定，声音却刻意放得轻松，甚至带着点玩笑的意味：“没事了，阿政，别怕。天塌下来，还有个儿高的先顶着呢。”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放心，丹哥哥有办法。不会让他们再欺负你了。”
嬴政抬起头，哭得通红的眼睛望着燕丹，那里面还带着水汽，却也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依赖。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对燕丹的话，产生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安抚好嬴政，燕丹替他擦干净脸，又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只是些皮外伤和情绪激动，这才稍微放下心。
他叮嘱嬴政乖乖待在屋里别出去，自己则深吸一口气，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住处。
鞠武正坐在屋内，就着昏暗的光线修补竹简，见燕丹急匆匆回来，脸色也不太对，刚想开口询问上午的功课，就被燕丹一句话砸懵了。
“老师，您收拾一下东西，尽快动身回燕国。”
鞠武手里的刻刀“啪嗒”一声掉在案上，他愕然抬头，像是没听清：“……太子？您说什么？回燕国？老夫……”
“对，回燕国，现在就准备，越快越好。”燕丹语气急促却异常坚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鞠武彻底茫然了，他看着燕丹那张还带着些许稚气却写满凝重的小脸，完全搞不清状况：“太子，您……您总得告诉老夫，究竟发生何事了吧？为何突然……”
燕丹言简意赅，将刚才赵胥等人如何欺辱嬴政、言语如何恶毒、自己如何动手把他们打跑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
果然，鞠武一听，脸色瞬间白了，又是气又是急，习惯性地就开始数落：“太子！您！您怎能如此冲动！那是赵国贵戚之子！您将他们打了，这、这后患无穷啊！老夫早就说过让您远离那嬴政，您偏不听，如今惹下这等祸事，这……”
“我知道我冲动了。”燕丹打断他，目光清澈而坦然，没有丝毫后悔，“但我若再来一次，还是会动手。”
他看向鞠武，眼神里是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和决断：“所以，现在不是追究对错的时候。打都打了，要想的是怎么解决后患。”
鞠武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态度噎得一滞，下意识地问：“如、如何解决？”
燕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方才飞速思考出的计划和盘托出：“老师您立刻回燕国。想办法见到我父王，就说——我在赵国，备受赵人欺凌，性命堪忧，朝不保夕。”
鞠武眉头紧锁：“大王他……未必肯信，即便信了，也未必会为了太子您……”
“他不需要真的为了我大动干戈。”燕丹眼中闪过一丝洞察世事的光芒，“您只需要让父王相信，我活得很不好，非常不好。然后，想办法让燕国放出风声，暗示……秦燕或有合盟之意。”
“秦燕合盟？！”鞠武失声惊呼，眼睛瞪得溜圆，“这、这怎么可能？！大王绝不会……”
“不需要真的合盟！”燕丹语气加重，“只需要放出风声，做出姿态！让赵国疑心，让赵王和那些贵族投鼠忌器！他们若以为动我会惹怒燕国，甚至可能将燕国推向秦国那边，他们就不敢再像如今这般肆无忌惮！”
他看着鞠武，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们要借的，是势。是赵国害怕两线作战、害怕腹背受敌的势！只要他们疑心，我们就能换来喘息之机，就能更安全！”
鞠武彻底呆住了。
他张着嘴，看着眼前侃侃而谈、条理清晰、甚至带着几分谋士般冷静算计的燕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学生。
冲动惹事的是他。
立刻想到后果的是他。
毫不犹豫拿出解决方案的也是他。
这哪里还是一个需要他耳提面命、时刻呵护的稚嫩太子？
这分明是一个已然初具锋芒、懂得审时度势、甚至敢于借势造势的上位者雏形！
那日的“统一”惊人之语，或许并非一时妄言，而是……？
鞠武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所有责备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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