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像是在等一碗驱散晨寒的热茶,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朝圣。
队伍里的人,面孔各异,身份悬殊。
有指节被磨得发亮的粗糙手指,那是码头扛包的苦力;有眼神躲闪却又带着一丝倔强的,那是从洋行里偷溜出来的华人职员;更多的,是提着空菜篮子、面容被岁月和油烟熏染得蜡黄的妇人。
她们站得笔直,仿佛一生中从未如此挺直过腰杆。
辰时一到,茶舍的侧门“吱呀”一声开了。
走出来的不是谢云亭,而是阿篾。
他没穿伙计的短褂,而是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布长衫,怀里抱着一本厚厚的账册。
他在门口那面为苏晚晴洗刷冤屈而新立的木板墙前站定,身后两个伙计抬出一张长条桌,摆上笔墨纸砚。
“各位,”阿篾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先生说了,民心不可负。今日起,凡愿听苏先生讲课者,可在此留名。云记不收一文钱,只为记下这份心意。”
人群骚动起来,一个胆大的汉子率先上前,拿起粗大的毛笔,在雪白的宣纸上重重写下自己的名字。
紧接着,人们一个接一个,沉默而有序地排队签名。
阿篾蹲在桌边,一边引导,一边飞快地翻着名册。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名字,心头猛地一震。
许多人签下的并非真名。
“无名氏。”
“一个识字的妇人。”
“码头苦力之妻。”
“不愿女儿再被欺负的父亲。”
这些称谓,比任何真实姓名都更加滚烫。
阿篾眼眶微热,却不动声色,只是用指尖蘸了点口水,将这些特殊的“名字”按拼音的第一个字母,小心翼翼地分门别类,在册子的空白处一一誊抄。
他知道,这本册子,日后若能印成《民声录》附册,将比任何名人录都有分量。
二楼的窗后,谢云亭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晨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倒映着楼下那条沉默的人龙。
他没有动用系统,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能感受到那股磅礴的力量。
“原来,”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敬畏,“沉默的人,也有千军万马。”
同一时刻,后院的书房里,苏晚晴正坐在灯下。
她没有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而是翻开了自己那本写满了批注的旧教案。
她将前几页撕下,重新铺开一张白纸,蘸墨,笔尖悬停片刻,而后决然落下。
《辨伪学初阶》——讲义第一章:物证与人心。
她不再回避任何争议,反而将自己血淋淋的遭遇,当成了最生动的第一课案例。
“当一张照片能杀人,”她写道,“我们要学会看光、看影、看肩线。更要看,是谁在举着相机,又是谁在需要这张照片。”
笔锋一转,她巧妙地融入了谢云亭教给她的茶道哲思:“正如上好的祁门红茶,冲泡时水温过高则苦涩,水温过低则香气不显。人心亦然,在流言蜚语的滚水中,极易被熏染变质,唯有自知其性、自明其理者,方能守住那一缕清甜的本真。”
次日清晨,这份手写的讲义,被金笔张一字不落地刊登在了《民声报》新开辟的教育版专栏上。
标题被他大笔一挥,改得更加触目惊心:《一堂被污蔑逼出来的课》。
上海西郊,冯师爷的宅邸闭门谢客已三日。
茶业公会的电话催了无数遍,他只让管家回一句“病重难支,暂不见客”。
他并非病了,而是被一份泛黄的日记残页钉在了书房的太师椅上。
那是他亡妻的妹妹,那位早已远嫁南洋的李太太,悄悄托人从海外寄回来的。
日记是姐姐的遗物,上面只有一句话,是她临终前对妹妹说的:
“告诉他,我教书时,最快活。哪怕……他们都说我疯了。”
“疯了……”冯师爷枯瘦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枚象征着他徽州冯氏宗规执事身份的铜牌,被他死死攥在掌心,冰冷的金属烙得他心口发痛。
他恨了一辈子,恨妻子不守妇道,抛头露面,最终“失足”落井;恨新学,恨那些蛊惑女人的“歪理邪说”。
可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大悟,自己真正恨的,是那个逼着他亲手将热爱教书的妻子推入深井的家族规矩,是那个让他背负了一生枷锁的“体面”。
当晚,月黑风高。
冯师爷独自一人,如幽魂般走到城隍庙外。
他避开香客,绕到后殿那只巨大的香炉前,将那枚被他摩挲得光滑无比的铜牌,狠狠地、决绝地,埋入了滚烫的香灰深处。
尘归尘,土归土。规矩,也该埋了。
云记茶舍,密议正在进行。
谢云亭将一张纸推到桌子中央,上面是用系统标记出的三家小报的名字。
“阿篾,查这三家报纸最近半年的所有广告客户。”
“查过了,先生。”阿篾递上另一份名单,“除了些烟草公司和西药房,最大的金主是两家洋行——英国的‘维多利亚茶行’和法国的‘高卢兄弟’。他们最近正准备在上海推出低价的锡兰红茶,想抢占祁红的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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