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犹在耳,天公却翻了脸。
前一夜还是星光满天,次日清晨便阴云密布,豆大的雨点不由分说地砸在桃溪村的青瓦上,噼啪作响。
这一落,便是三天三夜。
溪水暴涨,浑黄如汤,从屯溪通往历口镇的梅岭古道多处被山洪冲刷,泥石流的消息像湿冷的风,一阵阵从山外传来,吹得人心惶惶。
更糟的消息接踵而至。
阿篾从屯溪拍回的加急电报只有寥寥数字,却字字千钧:“杜氏联手大通航运,封锁长江下游所有汽船泊位,云记货单,概不接应。”
这是釜底抽薪的毒计。
陆路不通,水路被锁,新出炉的“春雪红”被死死困在了这徽州的大山里。
茶等不得人,一旦受潮发霉,之前所有的胜利都将化为泡影。
云记的议事堂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老烟锅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比窗外的天色还要阴沉。
山豹子抱着臂膀靠在门框上,沉默如山,只是偶尔瞥向窗外雨幕的眼神,透着一股猎人般的焦躁。
“汽船走不了,我们走小船!老娘就不信,长江那么宽,他杜沧海能一手遮天!”金花婶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碗嗡嗡作响。
阿篾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婶子,没用的。下游码头都被他们的人盯着,小船就算能闯过去,也卸不了货,一上岸就会被以‘走私’的名义扣下,人货两空。”
绝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谢云亭身上。
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雨声、争论声、叹息声,仿佛都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良久,他站起身,从阿篾手中拿过一叠刚签好的、与各家茶农的收购契约。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走到堂屋中央的火盆前,划着一根火柴,将那叠厚厚的契约点燃。
“亭哥,你这是做啥!”老烟锅霍然起身。
火焰舔舐着纸张,墨迹在火光中扭曲、消失,最后化为一撮黑色的蝴蝶,翩然散落。
谢云亭转过身,面对着一张张错愕、不安的脸,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各位叔伯乡亲,我谢云亭在此立誓。这批茶,若三日内出不了山,所有损失,由我云记一力承担,绝不拖累任何一位茶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继续道:“我谢某人,便在此搭个棚子住下,茶一日不走,我一年不离桃溪村。茶在人在,茶亡人亡!”
没有激昂的陈词,却比任何誓言都来得更加震撼。
这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与这满山的茶叶,与这满村的百姓,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堂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火盆里最后的余烬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山豹子突然抬起手,指向窗外漆黑的山脊。
“你们看。”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浓得化不开的雨幕深处,一盏微弱的油灯光芒,正坚定地、缓慢地在崎岖的山路上移动。
那光芒是如此渺小,却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绝望。
“是……是巡屋的梆子声。”老烟锅的声音有些发颤,“是村里的后生,他们……他们没等命令,已经自己上山去守着那些容易塌方的路段了。”
他们已经开始守夜了。
谢云亭的眼中瞬间迸发出夺目的光彩。
他深吸一口气,胸中的郁结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沸腾的热血。
“阿篾!”他厉声喝道。
“在!”
“连夜绘制‘夜行图’!将梅岭古道上每一处险滩、隘口、哨岗的位置全部标注出来,定下三长两短的灯火为号,作为我们自己的联络暗号!”
“是!”
谢云亭转身,目光如炬:“山豹子,挑三十个最精壮的后生,每人背负十斤新焙的鲜叶,跟我进山!我们不走大路,专挑险径。今夜,我们亲自为大伙儿趟出一条路来!”
一个时辰后,一支举着防风马灯的队伍,如一条火龙,义无反顾地扎进了风雨交加的深山。
山路湿滑难行,泥浆没过脚踝。
行至一处被当地人称作“鬼见愁”的陡坡时,前方探路的人忽然传来惊呼。
队伍停下,谢云亭提灯上前,只见前方的路段赫然发生了小规模的塌方,泥石堵住了半边山道。
然而,在塌方的坡面上,十几根粗壮的木桩已经被深深打入土中,用藤条牢牢固定,形成了一道简易却有效的护坡。
而在旁边一棵巨大的松树树干上,用刀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标记——“丙三缺角”。
跟在谢云亭身边的小满,愣了一下,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被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本子,凑到灯前飞快地翻看着。
这是他按照谢云亭的吩咐,建立的“共信名录”,记录着每一个环节的“守夜人”。
“师父!”小满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哽咽,“是他们!是上次识破九江赝品的那批巡茶童!他们昨夜就来过了,还……还在这里留下了焙火的灰烬做记号,说这里的土质松,雨一大就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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