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作金会长的老者抚了抚自己的山羊须,‘云记’虽在皖南有些名声,但终究是后起之秀,资历尚浅。
况且,茶界同仁对其行事风格颇有微词,公所也不好强求。”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维护了公所的权威,又暗示了“云记”已被行业孤立。
贝克先生闻言,耸了耸肩,湛蓝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商人的现实与惋惜:“那真是太可惜了。我来中国,就是为了寻找最好的茶叶,而不是为了卷入你们的内部纷争。”
角落里,一个正在搬运冰块降温的“伙计”将这番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谢云亭心中冷笑,好一个“资历尚浅”,好一个“颇有微词”。
这正是他所预料的,也是他此行要打破的壁垒。
他没有声张,而是继续低头干活,目光却在四处搜寻。
很快,他注意到了一个在后厨与前厅之间来回奔走的小厮,约莫十三四岁,面黄肌瘦,一双眼睛却很灵动。
谢云亭趁着一个间隙,将那小厮拉到一处僻静的廊柱后。
“小哥,借一步说话。”
那小厮名叫小阿福,被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他。
谢云亭从怀里摸出一枚光亮的袁大头,塞进他手里,温和地笑道:“别怕,我不是坏人。想跟你打听个事,再请你帮个小忙。”
小阿福看到银洋,眼睛一亮,但仍有些犹豫。
“你在这做事,一个月能拿多少?”谢云亭问。
“三块大洋……”小阿福小声说。
“我这一个忙,不偷不抢,不让你担任何干系,就抵你一个月的工钱。”谢云亭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我只想借后院一个不碍事的角落,烧一炉炭,沏一壶茶。”
“沏茶?”小阿福愣住了,来这里沏茶的人多了去,何必偷偷摸摸。
“对,沏一壶,我自己喝的茶。”
看着谢云亭沉静而真诚的眼睛,小阿福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领着谢云亭,绕到后院一处废弃的灶台旁,这里堆满了杂物,恰是无人注意的死角。
“就在这儿吧,管事的基本不来。”小阿福小声叮嘱了一句,便匆匆跑开了。
谢云亭放下担子,熟练地生起乌黑发亮的橄榄炭。
当幽蓝的火苗舔舐着炭块,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时,他闭上了眼睛。
【鉴定系统启动……】
【环境分析:当前环境湿度73%,风速0.5米/秒,东南风……】
【目标茶叶:特级祁门红茶‘兰妃’,花果香浓郁,内质丰富。】
【工艺优化建议:当前环境下,为最大程度激发兰花香氛,避免高温灼伤嫩芽产生涩味,建议水温控制在92摄氏度。】
【器皿匹配:所用‘供春壶’为紫泥材质,双气孔结构疏松,利于聚香。
首次冲泡时间建议为8秒,可完美保留茶汤的醇厚与香气层次,过则味强,少则香弱。】
一连串精准到极致的数据流淌过谢云亭的脑海。
他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
所有外界的喧嚣与算计,在这一刻尽数褪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风、火、水、茶。
他用沸水淋过壶身,投入一撮乌润的“兰妃”,然后手腕一抖,滚水沿着壶壁注入,水流激荡,茶香在水汽的蒸腾下,瞬间被唤醒。
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华丽的茶席。
就在这无人问津的后院角落,一缕独特而霸道的香气,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拨开了公所内混合着雪茄、香水和各色茶品的混浊空气。
那是一股清雅绝伦,却又带着山野风骨的兰花之香,夹杂着松烟的凛冽和蜜糖的甜润,仿佛并非人间凡品。
它不似任何一种香水那般直白,也不像寻常红茶那般沉闷,它灵动、鲜活,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力量。
它如同一位绝世独立的佳人,于万千庸脂俗粉中悄然现身,瞬间便抓住了所有人的嗅觉。
前厅里,正举杯与人应酬的贝克先生鼻子猛地抽动了一下,他放下了酒杯,湛蓝的眼睛里满是疑惑,下意识地四处寻觅。
这股香气,他从未在任何一个茶样中闻到过!
而那位稳坐泰山、不动声色的金会长,持着茶杯的手,也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他品了一辈子茶,却从未遇到过如此有侵略性、又如此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
这绝不是现场任何一家茶号能拿出的东西!
就连一直与金会长周旋,暗中观察着局势的反派程鹤年,也脸色微变。
他猛地嗅了嗅,这香气……怎么如此熟悉,却又比他记忆中谢云亭的茶,更加纯粹、更加摄人心魄!
这股茶香,仿佛一道无声的战书,穿透了重重阻碍,正式投向了这风云际会的上海滩。
一场只属于“云记”的品评会,在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地方,已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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