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的后生声音凄厉:“负心人呐!你可知那河水有多冷?可知她等你等到冰消雪融?”
观众们只当是戏文,喝彩声如潮。老四却如坐针毡,看见那后生的眼睛渐渐变成了琥珀色的竖瞳。
戏散后,老四魂不守舍地往家走。林间小道上,一个黑影突然窜出,手里的柴刀闪着寒光。
“赵老四!还我命来!”
老四认出那是刘老憨的儿子大壮——当年饿死的刘家媳妇的儿子。大壮双眼赤红,刀刀致命:“我娘要不是为你偷粮,不会进山送死!我爹思念成疾,去年也走了!今天我要你偿命!”
老四狼狈躲闪,脚下一滑跌进深沟。昏迷前,他看见大壮的脸扭曲变化,竟成了那只他救过的黄皮子的模样。
再次醒来时,老四躺在自家炕上,秀花哭成了泪人。萨满李二爷坐在炕头,烟袋锅子明灭不定。
“它是在讨封啊。”李二爷吐出口烟圈,“黄皮子修行到一定火候,要找人讨个封正,问句‘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你救的那只道行深,不讨虚名,讨的是你良心上的封。”
老四浑身疼痛,心更疼:“它为何这般折磨我?”
“因为你欠的债,它都在眼里。”李二爷深深看他,“动物修仙,最重因果。它借你的因成果,就得先帮你了却旧债。偷粮、负心、间接害命,这些债不消,它的仙途也到头了。”
老四挣扎着爬起,跪在李二爷面前:“我该怎么办?”
“剜目赎罪。”李二爷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它借你的眼看见世间罪恶,你就剜了这双眼,它便不能再借你的债修行。这也是断了你们的孽缘。”
秀花哭喊着阻拦,老四却沉默了。第三天清晨,他拿出祖传的猎刀在磨石上磨得锋利,然后对着铜镜,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左眼。
剧痛中,他听见一声凄厉的哀鸣,不像人声也不像动物。血从指缝间渗出,他却觉得心上卸下千斤重担。
右眼还在,世界只剩一半光明。当夜,老四又梦见了那个黄衫小男孩,这次男孩的眼眶里空空如也,却笑着向他作揖:
“哥,债还清了。”
老四猛地惊醒,心口悸动不已。“哥”?这称呼让他想起四十年前的往事——他本该有个弟弟,1960年饥荒时,母亲产下死胎,据说那孩子浑身长满细密的黄色绒毛…
天没亮,老四拖着虚弱的身子,在后山的老松树下找到了一个小小坟包。坟前站着个身影,依稀是梦中的黄衫男孩。
“哥,”身影开口,“娘当年怕养不活我俩,把我过继给了黄仙。我肉身虽死,魂魄却附在了救我的黄皮子身上修行。剜目,不是害你,是救你。那些债若不还清,满仓那孩子就要替你还了。”
老四颤抖着伸出手,触到的只有空气和冰冷的泪水。
朝阳升起时,身影消散在光芒中。老四独眼里的世界变得清明——他看见自己这些年的自私与懦弱,看见那些被伤害的人,也看见了自己未来的路。
满仓平安长大,成了屯里第一个大学生。老四的右眼渐渐也看不清了,但他从不后悔。每当夕阳西下,他总会面朝大山坐着,仿佛在等待某个永远不会再来的客人。
山里人说,赵老四虽然瞎了,心里却比谁都亮堂。偶尔会有只独眼的黄皮子来到赵家院子,不吃鸡也不捣乱,只是安静地蹲一会儿,然后消失在暮色里。
因果了了,恩仇俱泯。只有长白山的雪,依然年年落下,覆盖着人世间的所有罪与罚、缘与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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