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蹲在铁砧前,指尖刚触到那方乌黑的砧面,就泛起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往年的砧面该是润得能照见火星,此刻却结着蛛网状的锈斑,凹凸不平的纹路里嵌着半截断钉,像被岁月啃噬的老骨头。风箱歪在墙角,牛皮鼓面破了三个洞,漏着冷风,吹得墙角的煤渣簌簌响。火塘里的余烬早熄了,青灰色的砖缝里结着冰碴,像谁把冬天的冷都揉碎了撒在这里。
先生!小桃儿抱着个粗铁桶从巷口跑来,棉鞋踩在青石板上作响,王伯说灶上的铁块不够打犁头了!今早我去铁匠铺取料,那铁料堆卡了壳,您摸摸这铁片——她把桶往石桌上倒,凉得能冰手!
韩林拾起片铁片,放在掌心轻捏,寒意顺着指腹直窜后颈,像握着块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铁。他蹲下身,用铁钳拨了拨铁料堆下的碎渣,竟从渣里翻出半枚铁刻小钥匙——是太爷爷十六岁时刻的,当时跟着师父学打铁,打坏了师父的菜刀,被罚刻百把小钥匙赔罪,这把是最后一把,他说要留给未来的孙儿开粮仓。
是锻魂散了。老龟从铁匠铺的梁上倒挂着探出头,龟壳上沾着铁屑,我活了三百岁,只在崇祯五年见过这阵仗。那年立冬,村东的老铁匠铺哑了,后来是村南头的铁匠用新炭养了七日,才把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青石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铁砧,那锻魂的栖身地,就在这铁匠铺地下的暗河里。
铁匠铺的裂痕
暗河在铁匠铺正中央的地窖下三丈处。韩林举着火把往下照,潮湿的青石板上凝着层薄霜,却始终不见水流。老龟趴在他肩头,龟甲敲得火把咚咚响:莫急,锻魂的魂息弱,得顺着铁纹找。话音未落,火把突然晃了晃——地窖的墙缝里露出一道裂缝,裂缝里渗出的水泛着暗蓝,滴在青石板上,一声就把砖缝里的冰碴蚀成了细小的铁屑。
这是锻血。老龟的声音沉了沉,锻通人性,它疼,所以流血。它用前爪拍拍韩林手背,记不记得你八岁那年?你太爷爷给你打铁环,铁匠铺的李阿公送了块新铁。你举着铁环跑,摔进了煤堆里,铁屑扎了满手,李阿公用唾沫给你舔伤口,说铁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对铁亲,铁就给你暖......
韩林当然记得。那年太爷爷病了,他天没亮就往铁匠铺跑,想帮李阿公拉风箱。风箱重得像块石头,他拉两下就喘,李阿公笑着按住他的手:小崽子,拉风箱要慢慢来,像哄小娃娃睡觉。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继续拉,风箱呼嗒呼嗒响着,炉火渐渐旺起来,映得李阿公的脸红彤彤的。李阿公举着烧红的铁条,在铁砧上敲出清脆的响:咱阿林手巧,将来能打出比太爷爷还亮的铁器。
铁匠铺的后窗外,几个外乡人正往卡车上搬挖掘机。为首的胖子裹着件藏青羊绒大衣,嘴里叼着雪茄,骂骂咧咧:什么破老铁匠铺,能值几个钱?这地建机械厂,能赚咱村一千万!他挥了挥手,身后立刻冲上来两个壮汉,把那老头拉开,别耽误老子拆设备!
先生!小桃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韩林转头,见她正攥着块铁砧残片往人堆里挤,棉鞋被扯得掉了一只,这铁匠铺是锻魂的家,你们不能拆!
胖子吐了个烟圈,小丫头片子懂个屁?我可是签了合同的!他挥了挥手,壮汉们立刻扑过去,小桃儿被推得踉跄,撞在铁匠铺的工具架上,一声,架上的铁锤砸在地上,震得墙角的煤筐滚了满地。
韩林的心脏猛地揪紧。那铁锤是他太爷爷的命根子,锤柄包着褪色的红布,太爷爷说:这锤子跟着我打了五十年铁,等阿林成家那天,就挂在堂屋正中央。此刻铁锤倒了,锤柄上的红布被扯得稀烂,露出里面开裂的木芯,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老伙计。
更让他心惊的是,地窖里传来的一声——原本结实的青砖突然塌陷了块,露出截锈迹斑斑的铁链。铁链下挂着块木牌,牌上刻着光绪三十年,打铁有功八个字,字迹已被岁月磨得模糊。
住手!韩林扑过去,抱住壮汉的腿,这铁匠铺养了多少年人?我太爷爷的太爷爷就在这儿打铁,到我这辈,已经传了七代!你们拆的不是铁料,是命!
胖子皱眉:你疯了?这破铁匠铺能有什么命?
韩林抹了把脸上的霜花,这铁匠铺里有我太爷爷的铁犁头,他年轻时娶媳妇,李阿公给他打了对并蒂莲铁镯,说这铁越打越亮,像咱们的日子;有我爹的铁算盘,他十六岁跟着李阿公学打农具,算盘框上总刻着给我编的生肖;有我娘的铁梳妆镜,她嫁过来那天,李阿公用新打的镜子给她照妆,说新媳妇的镜子,得照得出全家的福......他指向远处的村庄,你闻闻,那边飘来的是煤烟味吗?不,是李阿公煮的铁锈水,是我太爷爷每年立冬给娃娃们熬的姜茶。你拆了这铁匠铺,拆的是咱们村的命。
人群突然安静了。有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挠了挠头:我小时候确实在这儿玩过打铁花,李阿公给我扔过小铁环......另一个也附和:对啊,我去年还在铁匠铺前拍了结婚照,媳妇说那铁锤比婚戒还沉得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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