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一屁股蹲在酒缸前,手指刚碰到陶瓮,就像被电了一下似的,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往年的陶瓮那可是滑溜溜的,能当镜子使,现在却裂得跟蜘蛛网似的,好像被谁用指甲挠过一样。瓮口的红布无精打采地耷拉着,酒气也跑得差不多了,就剩那么一丢丢苦味,跟被雨水泡烂的酒曲一个味儿。他“啪”地一下掀开酒坛的竹盖,好家伙,最上面的桂花酿跟淘米水似的,白花花的,还漂着一层白霉,连蜜蜂都躲得远远的。“先生!”小桃儿抱着个大粗陶瓮,像只欢快的小兔子一样,从巷口蹦了过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格外清脆,“王伯说灶上的酒曲不够蒸米啦!今早我去酒坊拿曲,那酒瓮就跟卡住了似的,您快闻闻这酒气——”她把瓮往石桌上一放,“哎呀呀,这味道,能把鼻子都给熏歪咯!”
韩林拾起把酒曲,放在鼻端轻嗅,果然有股霉味,像埋了半冬的旧书。他蹲下身,用竹片拨了拨酒缸底的碎糟,竟从糟糠里翻出半枚酒铜铃——是阿公的阿公传下来的,铃身刻着醴泉酿福,小时候他总爱趴在酒案上看阿公摇铃,阿公说:这铃铛跟着我酿了五十年酒,等阿林娶媳妇那天,就挂在你家门槛上。
是醴魂散了。老龟从酒坊的梁上倒挂着探出头,龟壳上沾着酒渍,我活了三百岁,只在乾隆四十五年见过这阵仗。那年秋分,村西的老酒坊蔫了,后来是村南头的老酿用新泉养了九日,才把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青石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酒坛,那醴魂的栖身地,就在这酒坊地下的暗河里。
酒坊的裂痕
暗河在酒坊正中央的地窖下三丈处。韩林举着火把往下照,潮湿的青石板上渗出细密的水珠,却始终不见水流。老龟趴在他肩头,龟甲敲得火把咚咚响:莫急,醴魂的魂息弱,得顺着酒纹找。话音未落,火把突然晃了晃——地窖的墙缝里露出一道裂缝,裂缝里渗出的水泛着暗褐,滴在青石板上,一声就把砖缝里的青苔蚀成了焦黑的碎末。
这是醴血。老龟的声音沉了沉,醴通人性,它疼,所以流血。它用前爪拍拍韩林手背,记不记得你七岁那年?你阿公给你酿桂花酒,酒坊的陈阿公送了坛自酿的米酒。你举着坛子跑,摔进了酒糟堆里,米酒泼了半身,陈阿公用酒糟给你擦脸,说醴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对醴亲,醴就给你暖......
韩林当然记得。那年阿公病了,他天没亮就往酒坊跑,想帮陈阿公筛米。酒米硬得像块石头,他筛两下就累,陈阿公笑着按住他的手:小崽子,筛要慢慢筛,像哄小娃娃睡觉。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继续筛,米粒渐渐漏成细流,泛着珍珠般的光,陈阿公拍着他的头笑:咱阿林手巧,将来能酿出比阿公还甜的酒。
酒坊的后窗外,几个外乡人正嘻嘻哈哈地往卡车上搬破碎机。为首的胖子穿着件花里胡哨的羊绒大衣,嘴里还叼着根雪茄,嘴里嘟囔着:“这老酒坊有啥好的,能值几个钱?在这建白酒厂,那不得赚翻了!”他大手一挥,身后立马窜出两个彪形大汉,“把那老头拽一边去,别耽误咱拆设备!”“先生!”小桃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韩林回头一看,只见她手里攥着块酒曲残片,正往人堆里使劲儿挤呢,那布鞋都快被扯掉了,“这酒坊可是醴魂的家,你们可不能拆呀!”
胖子吐了个烟圈,小丫头片子懂个屁?我可是签了合同的!他挥了挥手,壮汉们立刻扑过去,小桃儿被推得踉跄,撞在酒坊的酒瓮架上,一声,架上的青瓷瓮裂成了两瓣。
韩林的心脏猛地揪紧。那青瓷瓮是他阿公阿婆结婚时置的,釉色青得像春山,阿婆说:这瓮跟着我装了三十年酒,等阿林娶媳妇那天,就给你装喜酒。此刻瓮裂了,裂缝里渗出的水泛着暗褐,顺着釉面往下淌,把青石板都染成了淡褐色。
更让他心惊的是,地窖里传来的一声——原本结实的青砖突然塌陷了块,露出截锈迹斑斑的铁链。铁链下挂着块木牌,牌上刻着光绪三十年,酿酒有功八个字,字迹已被岁月磨得模糊。
住手!韩林扑过去,抱住壮汉的腿,这酒坊养了多少年人?我太爷爷的太爷爷就在这儿酿酒,到我这辈,已经传了七代!你们拆的不是酒瓮,是命!
胖子皱眉:你疯了?这破酒坊能有什么命?
韩林抹了把脸上的霜花,这酒坊里有我阿公的桂花酒,他年轻时娶媳妇,陈阿公给他酿了对鸳鸯酒,说这醴越酿越甜,像咱们的日子;有我爹的酒米坛,他十六岁跟着陈阿公学酿酒,坛子里总塞着给我带的野山楂;有我娘的酒绣帕,她嫁过来那天,陈阿公用新酿的酒给帕子熏了香,说新媳妇的帕子,得裹得住全家的甜......他指向远处的村庄,你闻闻,那边飘来的是桂花香吗?不,是陈阿公煮的酒粕汤,是我阿公每年秋分给娃娃们熬的桂花粥。你拆了这酒坊,拆的是咱们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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