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什么?小丫头歪着脑袋。
唱《谷雨谣》。韩林清了清嗓子,谷雨雨,润百谷;心泉活,天雨足......他刚开口,守泉老人就跟着哼起来,声音沙哑却真诚。小丫头扯着嗓子唱,银铃铛应和着。老龟也凑过来,用龟甲敲着节奏,啪嗒啪嗒像敲战鼓。
歌声飘进山谷,惊醒了山涧的溪水。溪水应和着,把歌声送到更远的地方。突然,石板下的泥土里传来的响动。韩林俯下身,看见无数细小的根须从石缝里钻出来,像无数条地底的小蛇,正往石板下钻。
是地脉在动!守泉老人激动得直拍腿,泉眼要活了!
石板突然裂开道缝。韩林凑过去,看见缝里渗出滴滴清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清水越渗越多,汇集成条细流,顺着崖缝往下淌。小丫头伸手去接,凉丝丝的水从指缝流过,带着股清甜的味——是雨粟的味道,是地脉的味道,是人心攒的味道。
下雨了!小丫头突然喊。韩林抬头看天,铅灰色的云层里正往下掉雨星子,细得像牛毛,却密得遮住了眼。守泉老人仰起脸,任雨水打在脸上,这是雨粟!是仓颉藏的粟米化了雨!
谷雨当日的清晨,韩林推开院门,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后山谷的香椿树泛着红紫,像团团烧着的云。枝桠间的芽尖上挂着雨珠,每滴雨珠里都裹着粒金黄的粟米,像撒了把星星。更妙的是,雨珠落进泥土里,竟冒出嫩绿的芽——是去年的陈米,在雨里发了芽。
先生!小丫头举着竹篮跑来,篮里装着刚摘的香椿,阿爹说,今早的香椿香得能飘十里!她把篮往石桌上一放,您尝尝,我特意留了最嫩的那片!
韩林拈起片香椿,叶片上还沾着雨珠。他放进嘴里,清苦中带着丝甜,从舌尖漫到喉头,竟比去年的香椿还鲜。小丫头蹲在他脚边,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圈,先生说,谷雨是不是就是春天的信?
是呀。韩林摸了摸她的发辫,谷雨是春天写的最后一封信,每一滴雨,都是信里的一个字。他指了指后山谷,你看,香椿在写,新芽在写,连老梅树都在写。
这时,虎子扛着锄头从田埂过来,裤脚沾着泥,先生!我阿娘说,今早的地垄里冒绿芽了!去年这时候还旱着呢,今年竟比往年早了半个月!他蹲下来,把锄头往地上一杵,您瞧,这芽儿嫩得能掐出水!
韩林走过去,见泥土里真的冒出片新绿。芽尖上挂着滴雨珠,里面裹着粒粟米——正是昨夜从泉眼里渗出来的雨粟。更奇的是,雨珠里竟映着张小脸——是小丫头,正踮着脚在泉边接雨水。
是心泉的礼物。守泉老人拄着木杖走过来,手里捧着碗泉水,这泉水泡茶,能喝出去年的新米香;浇菜,能结出比蜜还甜的果。他舀了碗泉水递给韩林,您尝尝,这是地脉的甜。
韩林接过碗,泉水入口清冽,带着股回甘。他突然想起昨夜在泉边,石板上的画里,仓颉的手正指向他们。原来所谓,从来不是天上掉的,是人心的诚,是地脉的暖,是世世代代攒下的盼头。
原来这就是心泉。小丫头轻声说。她的发辫上还沾着雨珠,此刻正随着风轻轻摇晃,春天不是突然来的,是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像阿娘腌的酸豆角,要等够日子才最香。
傍晚时分,晒谷场的灯笼全亮了。王阿婆的织光舞队正跳得热闹,十二个穿红衫子的姑娘举着香椿编的舞裙,转起圈来,香椿叶簌簌落在地上,像下了场红雨。守泉老人坐在老槐树下,手里捧着碗泉水,碗里的泉水映着灯笼的光,像撒了把星星。
韩林坐在竹椅上,看小丫头举着粟米跑上台。她今天特意穿了件红衫子,发辫上别着片香椿叶,见他看过来,眼睛弯成月牙:先生说,谷雨是春天的信,那我要给山里的小松鼠写封信,告诉它们松子熟了!
她清了清嗓子,唱道:谷雨到,雨粟落,新芽香椿香满坡;心泉活,天雨足,人间处处是新歌......
歌声飘得很远,惊醒了山涧的冰棱。韩林望着远处的后山谷,那里的香椿树正泛着红紫,像团团烧着的云。等明年谷雨,这些香椿树会更茂盛,结出更多的香椿芽,酿出更香的香椿油。
夜渐深时,韩林躺在竹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雨丝打在窗纸上,像谁在轻轻敲鼓。他摸出枕头下的粟米——那是白天小丫头硬塞给他的,说是心泉送的春信。
忽然,窗外传来扑棱声。他掀开窗帘,只见只灰扑扑的小雀儿停在窗棂上,翅膀上沾着新泥,正吧嗒吧嗒往下掉。见他出来,小家伙歪着脑袋,用爪子指了指后山谷,又指了指他的窗台。
韩林顺着它的爪子看过去——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株香椿,正抽着嫩芽,在雨里泛着红紫。芽尖上挂着的雨珠里,映着他和小丫头的笑脸,还有守泉老人捧泉的影子,以及晒谷场上飘着的歌声。
原来你早就在准备了,他轻声说,明年的春天,该种点新的东西了。
小雀儿地叫了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雨丝裹着香椿香涌进来,韩林裹紧被子,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但不管多冷的冬天,只要心里攒着团火,总能等来春天的——就像这心泉里的星光,就像老龟壳上的纹路,就像小丫头眼里的希望。
窗外,山谷的红雨仍在飘落,像在应和他的话。而更远处,山涧的冰棱正在融化,滴下的水珠落进溪里,溅起细小的涟漪——那是春天的第一声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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