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带着几分自嘲与戏谑的问话，在空旷死寂的黑暗中消散，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音。
叶染脸上的笑意，在那片沉凝的注视下，一点点僵住。
敖烬没有说话。
他只是那么看着她，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那双金色的龙瞳，褪去了所有慵懒与玩味，也沉淀了万古的悲怆与愤怒，只剩下一种近乎灼热的专注。仿佛要穿透她所有伪装的皮囊，直抵她那早已冰封了无数纪元的、孤独的魂核。
这种感觉，让叶染很不舒服。
她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将所有人的情绪玩弄于股掌之间。她可以轻易地激怒一个人，也可以轻易地引诱一个人，唯独应付不了这种毫无保留的、不带任何目的性的赤诚。
那感觉，就像一个全副武装的将军，忽然被一个手无寸铁的孩童，递上了一颗温热的鸡蛋。无从防御，也无从闪避。
“你看什么？”她蹙起眉，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真实的不耐，试图用攻击性来掩饰那一闪而逝的慌乱，“再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当弹珠玩？”
这句威胁，换做平时，足以让敖烬回敬一句更恶毒的话。
可现在，他依旧没有说话。
他只是向她又靠近了一步。
那虚幻的龙魂之体，在黑暗中荡开一圈圈微弱的涟漪。他想起了石碑上的画面，那头被三百六十五条法则锁链贯穿身躯、却依旧昂首向天的龙帝。那是他的叔父，是龙族最后的骄傲。他为了守护，选择了自我囚禁。
他又想起了叶染。这个来历不明的魔头，这个将三界搅得天翻地覆的疯子。她为了自由，选择了自我毁灭。
何其相似。
他们都是被世界所排斥的“异类”，是规则棋盘上不该出现的“变数”。天道想要吞噬龙族，于是叔父成了囚徒。那个世界想要束缚叶染，于是她成了祭品。
敖烬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丢进了滚烫的岩浆里。一种混杂着暴怒、痛惜与后怕的陌生情绪，在他的神魂中疯狂冲撞。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被封印，被遗忘，被当做垫脚石，在暗无天日的发簪里沉睡了万年，若不是遇到叶染这个更大的变数，他的结局，或许就是神魂耗尽，彻底消散。
被世界抛弃的滋味，他比谁都懂。
他绝不允许，叶染再经历一次。
叔父已经化作了冰冷的石碑，他无力改变。但叶染还活着，她就在自己面前。这个同样骄傲到骨子里的、宁愿自毁也不肯低头的灵魂，他要护住。
这不是合作，不是交易，甚至不是喜欢。
这是一种源于同类之间的、本能的守护欲。是两只在寒夜里相互舔舐伤口的野兽，绝不容许另一只被猎人拖走的执念。
在叶染愈发警惕的目光中，敖烬那虚幻的龙魂之体，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光影汇聚，法则重构，一个修长的、穿着玄色衣袍的身影，取代了那半透明的龙魂，真切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依旧是那副俊美得不似凡人的模样，一头墨发披散，肤色白得近乎透明，金色的眼瞳如同两颗燃烧的恒星。只是此刻，他身上再无半分平日里的邪魅与慵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上古神龙的、不容置喙的威严与霸道。
他伸出手。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星辰燃烧后的余温。
叶染下意识地想后退，可她的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然后，那只手，握住了她的手。
没有想象中的冰冷，反而是一种滚烫的、仿佛能将灵魂都灼伤的温度，从交握的掌心，瞬间传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叶染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活了上万年，这是第一次，有人握住她的手。不是为了攻击，不是为了乞求，也不是为了献媚。只是单纯地，握住。
他的掌心很干燥，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将她微凉的、纤细的手指，一根根包裹、收拢。
“你……”叶染刚吐出一个字，便被他打断。
“是。”
敖烬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金石落地般的铿据。
“我们是一样的。”
他重复了她刚才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叶染的心上。
“所以，”他握着她的手，又收紧了几分，那双金色的眼瞳，死死地锁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会让你像我一样，被世界抛弃。”
轰——
叶染的脑子里，仿佛有无数颗星辰在同一时间炸裂。
那句话，像一道滚雷，又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包裹在魂核之外那层最坚硬、最冰冷的甲胄，直直地轰了进去。
让她那颗早已寂灭了万古的心，毫无预兆地、剧烈地，漏跳了一拍。
她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看着他脸上那份前所未有的认真，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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