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罗伊的指尖在电报纸上轻轻一叩,纸角便蜷起道细痕。
山风卷着雪粒子扑在他后颈,让他想起十年前在武汉长江边看轮渡撞碎冰排的声响——那时他总觉得时间是条温顺的河,此刻才明白,有些时刻的齿轮咬得太死,转慢半分就是天崩地裂。
康先生!老金的声音带着哭腔从身后传来,曙光岭的灯全灭了!
他转身时大衣下摆扫过铁轨,金属摩擦声像把钝刀刮过耳膜。
远处山坳里的工地本该是一片灯海,此刻却黑得像被谁泼了罐墨汁。
康罗伊摸出怀表,秒针正跳着追上分针——十点十七分,距离天亮只剩六个小时。
麦克莱恩!他提高声音,风立刻把尾音卷走。
总工程师从阴影里钻出来,安全帽歪在脑后,手里攥着段焦黑的保险丝:锡箔纸换的,故意让电流过载。他的喉结动了动,备用发电机的油路也被堵了,柴油冻成了蜡。
埃默里不知何时站到康罗伊左侧,情报员的金丝眼镜蒙着层白雾:去维修站的轨道被拆了三根枕木,他们算准了我们调不出备用零件。他压低声音,手法和哈里森在巴拿马搞的那次...一模一样。
康罗伊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铜片边缘,那是第一炉钢水淬的,此刻冰得刺手。
他望着漆黑的工地,突然笑了:他们怕的不是炸桥,是怕我们在黑暗里也能把铁轨铺完。他转身时大衣带起一阵风,亨利,关闭所有通讯,战时静默。技术总监的剪影在阴影里点了点头,差分机的滴答声突然停了。
埃默里,把施工投影开在空中。康罗伊指了指天际,要让鲍德温的望远镜里,还能看见探照灯在转。情报员愣了半秒,随即掏出怀表按了三下——三英里外的铺轨车顶上,淡蓝色的光晕腾起,虚空中浮现出机械臂起起落落的幻影。
刘大海。
华工领班从黑暗里走出来,棉袍肩头结着冰碴,像披了层霜。
康罗伊注意到他靴底沾着新泥,应该刚从最南边的工段赶过来。八百码,手动铺。他说,没有灯,没有机器。
刘大海没说话,只是把腰间的铜哨拽得更紧了些。
康罗伊见过这哨子——去年冬天暴雪封山,是这声儿把困在隧道里的七十三个兄弟喊了出来。用口令。他补充,摸铁轨对暗号,咬螺栓腾手。
黑暗中突然响起零星的咳嗽声,是工人们从工棚里摸出来了。
康罗伊看见有个小个子爱尔兰人把扳手别在腰带里,另一个华工往掌心吐了口唾沫,在裤腿上擦得锃亮。
刘大海的铜哨突然响了,短促的三短一长,立刻有回应从人堆里浮起来:
康罗伊退到路基下,看他们像群蚂蚁似的散开。
有人跪下来用手指丈量枕木间距,冻裂的指腹在雪地上洇出小红点;有人把螺栓含在嘴里,哈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霜;最前面的几个扛起钢轨,用肩膀顶着往前挪,铁与雪的摩擦声像首破锣敲的歌。
刘大海跪行在队伍中间,每经过一根枕木都要俯身摸一遍铆钉。
他的棉袍膝盖处早磨破了,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灰布,此刻正浸在泥水里,结出层亮晶晶的冰壳。
有个年轻华工踉跄了下,钢轨砸在雪地上,他慌得直搓手:对不住刘头,手...手冻木了。
刘大海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羊皮手套摘下来,套在年轻人手上。
康罗伊看见那手套的拇指处补着块红布,是詹尼去年用旧旗袍改的——他上个月给工人们发冬衣时,刘大海说什么都不肯要新的,只说旧的暖。
寒风突然转了方向,卷来股铁锈味。
康罗伊抬头,虚空中的投影还在亮着,机械臂的幻影正下最后一根螺栓。
他摸出铜片贴在胸口,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透过金属传来,和远处若有若无的号子声叠在一起。
刘大海的铜哨又响了,这次长音拖得老长,像根线牵着所有声音。
康罗伊看了眼怀表——十一点零五分,还剩五个小时。
他望着铁轨延伸的方向,那里的黑暗正在退去,不是因为天光,是因为两百多团跳动的火星,正用体温把黑夜焐出个窟窿。
康先生!老金又跑过来,这次手里没拿电报,刘头说...说轨距校准了。
康罗伊笑了,他听见雪地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抽鼻子声,分不清是冻的还是别的。
远处山影里,那只沉睡的巨兽似乎动了动,可铁轨已经爬过它的爪子,正朝着更深处去了。
刘大海抬起头,黑暗里只能看见他的白牙。
他举起铁锤,锤头在月光下闪了下——那是詹尼用第一炉钢水打的,柄上还刻着字。
他张了张嘴,康罗伊听见风里飘来半句喊:都...都把劲儿...
后面的话被风声卷走了,但康罗伊知道,等东方泛起鱼肚白时,这声喊会像把刀似的,劈开所有的阴谋和黑暗。
他摸出怀表,秒针正跳得欢快,像在敲战鼓。
还有五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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