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抵达七楼时,康罗伊的怀表刚敲响六点三刻。
胡桃木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能看见理查德·摩尔的影子在百叶窗上晃动——年轻议员正俯身整理案头的法案副本,金红色的头发在晨光里泛着绒光。
乔治!理查德听见脚步声,转身时碰倒了墨水瓶,深褐色的液体在《宾夕法尼亚州公共工程管理条例》上晕开个圆,他们改了三条修正案,贸易委员会的老狐狸们昨晚塞进了紧急项目豁免条款他抓起吸墨纸的手在发抖,指节因用力泛白,但我把您给的格拉斯哥报告钉在了修正案背面——
康罗伊接过那份边缘微卷的白皮书,封皮上还沾着印刷机的油墨味。很好。他用银裁纸刀挑开报告第三页,这里的数据会替你说话:1849年格拉斯哥市政厅重建项目,因为暗箱操作多花了两万英镑,够建五所工人子弟学校。他抬头时,理查德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被点燃的燧石。
楼下突然传来电话铃声的尖啸。
康罗伊的贴身护卫约翰·霍克探进头:是州长办公室,说西蒙·卡梅伦先生亲自来电,声音大得整层楼都听见了。
接进来。康罗伊坐进皮质转椅,指尖轻轻叩着桌面的绿呢台布。
电话筒刚贴到耳边,炸雷般的怒吼便劈了过来:康罗伊!
你这是要把宾夕法尼亚的钱袋子捅个窟窿!
私人资本不是慈善堂——
西蒙先生,康罗伊打断他,故意把二字咬得极重,上周三您的侄子在匹兹堡铁路招标会上,用低于成本价15%的报价挤走了老派特森的公司。他抽出张照片推到理查德面前——照片里三个穿高领西装的男人在酒吧碰杯,您说私人投资者会被吓退,但您的家族,似乎很擅长用不透明制造独家生意。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
康罗伊能听见西蒙粗重的喘息声,像台年久失修的蒸汽泵。你会后悔的。西蒙最后撂下这句话,话筒砸在话机上的闷响震得康罗伊耳膜发疼。
他要动手了。理查德放下刚写完的修正案,指腹蹭过下巴新冒的胡茬,财政部的朋友说,债务展期审批可能卡到月底。
康罗伊没接话,目光落在窗外。
晨雾已经散了,特拉华河上的货船正往码头卸货,穿粗布工装的工人扛着麻包,影子被阳光拉得老长。
他想起昨夜档案员送来的采石场主字条,想起玛丽·奥康纳在纺织厂被机器绞断的手指——那些被不透明碾碎的人生,该有面镜子照照了。
去市政厅。他突然起身,西装下摆扫过桌角的咖啡杯,凯瑟琳的观审团今天进驻交通厅,我要亲眼看看。
交通厅的会议室里,檀香混着油墨味扑面而来。
凯瑟琳·莱恩站在长桌尽头,米色连衣裙的腰身处别着枚铜质胸针——那是她亲手设计的,齿轮与天平交叉的图案。
她对面,十二名官员正襟危坐,最年长的交通厅长额角挂着汗珠,把钢笔套摘了又套。
现在开始评审斯克兰顿铁路维修合同。凯瑟琳的声音像敲在瓷盘上的银匙,清脆而冷冽。
她侧过身,露出坐在第二排的华工遗孀周阿秀——五十岁的妇人裹着靛蓝土布衫,怀里抱着个雕花檀木盒,盒里盛着计时沙漏。
第一位投标人,麦卡锡建筑公司。秘书刚念完,周阿秀便倒转沙漏,细沙开始簌簌下落。
我们的报价是......
凯瑟琳突然举起手,指尖点向墙上的投影布——三张标书的扫描件正并排显示,麦卡锡、奥布莱恩、多诺万三家公司,过去三年在桥梁、公路、铁路三类工程中轮流中标。她抽出支粉笔,在2.35美元/平方英尺的报价下画了道粗线,更巧的是,你们的材料成本核算表,连小数点后两位都一模一样。
会议室里响起抽气声。
交通厅长的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周阿秀的沙漏地落尽。发言时间到。妇人操着带吴语口音的英语,声音不大,却像根细针扎进每个人耳中。
康罗伊倚在门边,看着记者们的镁光灯此起彼伏。
当交通厅长摘下银质领针,颤抖着解下西装时,他摸出怀表看了眼——比差分机预测的围标案曝光时间,早了十七分钟。
人民不需要懂金融,但他们看得清公平。他对身边的约翰说,语气轻得像片羽毛。
年轻护卫没接话,只是用力点头,喉结动了动,像是把什么滚烫的话咽了回去。
下午三点,鲍厄里银行的大理石营业厅里,电报机作响。
埃默里·内皮尔晃着杯威士忌走进来,金褐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打着旋:财政部的暂停令到了,老卡梅伦这次下了血本。他把电报拍在康罗伊面前,纸页边缘还沾着财政部的火漆印。
康罗伊扫了眼内容,突然笑出声。
他抓起钢笔在空白处疾书,笔尖几乎要戳破信纸:发公告,鲍厄里银行以低于市场两成的利率,认购五百万州债。他停了停,又补了句,资金专用于小型制造业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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