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浓重的墨色浸染了山脉的轮廓。
只余下锯齿般的山脊在天际留下模糊的剪影。
晚风带着山林特有的湿冷气息。
裹挟着枯叶与泥土的微腥,在莽莽苍苍的古木林间穿梭呜咽。
李天南,这位天元宗十二峰、峰主之一。
沐春峰的主人,此刻却像个真正的流浪汉。
斜倚在一棵虬结的老槐树下。
他身上那件曾经或许华贵的道袍,如今已辨不出底色。
沾满了尘土与不明污渍,几处撕裂的口子下露出内衬粗糙的麻布。
边缘磨损得起了毛絮。
他仰头,就着树缝间漏下的清冷月光。
“咕咚咕咚”
又灌下一大口烈酒。
辛辣滚烫的液体如同一条火线。
从喉咙直烧进胃里,瞬间驱散了山林夜间的寒意。
也短暂麻痹了心头的某种空茫。
“啧……”
他咂了咂嘴,唇边溢出几滴酒液。
随手用同样破旧的袖子一抹。
脸颊上因酒力而泛起的红晕,在月光下透出一种近乎病态的颓唐。
“我堂堂天元宗沐春峰峰主,居然还亲自出来找徒弟。”
他低声自语,声音飘散在风里。
带着浓重的自嘲与挥之不去的倦怠。
那语调,像是在说一个荒诞的笑话。
又像是在咀嚼命运塞给他的苦涩果核。
他微微摇头,花白掺杂的乱发在风中更显凌乱。
一声长叹,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年的沧桑,沉沉地坠入脚下的泥土:“唉……真的是人生还是该有些模样的。”
这话语里透出的疲惫,并非肉体劳顿。
而是一种灵魂深处的磨损,是看尽浮华。
历经沧桑后,对喧嚣尘世本能地疏离与厌倦。
仿佛这世间所有的纷争、算计、欲望的洪流。
早已将他冲刷得只剩一副空洞的躯壳。
烈酒带来的灼热感在胸腹间扩散开。
像一团微弱的篝火,勉强温暖着那颗被世事浸得冰凉的心。
他闭上眼,感受着那短暂的、虚假的慰藉。
衣衫褴褛,形容枯槁,腰间仅悬着一个磨得发亮的旧酒葫芦。
此情此景,任谁路过。
恐怕都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归为路边的乞儿。
或是某个落魄潦倒、醉生梦死的散修。
又有谁能想到,这具看似被生活彻底击垮的躯壳里。
蕴藏着足以令一方天地色变的磅礴力量?
又有谁会相信,这个醉眼朦胧。
满身酒气的…“乞丐”。
竟是执掌天元宗一方灵峰、跺跺脚能让南荒震三震的沐春峰主——李天南?
就在这时,他半闭的眼帘倏然掀起。
眸中那层醉意如同被利剑刺破的薄雾。
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鹰隼般的锐利精光。
他猛地站直了身体,破旧衣袍无风自动。
一股无形的气机以他为中心悄然扩散,扫过方圆数里的山林。
“嗯?”
李天南眉头微蹙,目光如电。
穿透层层叠叠的黑暗枝叶,精准地锁定了东南方向。
那里,一股极其强烈的元气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骤然炸开!
那波动狂躁、暴戾,充满了兽性的毁灭气息。
其中还夹杂着一丝微弱却异常坚韧的人类气息。
如同狂涛怒海中的一叶扁舟,正进行着殊死的搏斗。
“二阶巅峰……不,这股气息在蜕变?!”
李天南心中微凛。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妖兽的气息正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攀升。
仿佛体内某种古老的血脉正在被强行唤醒、点燃。
一股更加强大、更加蛮荒的威压正在形成。
“逆血返祖?”
这孽畜竟有这等机缘?
若让它成功,便是三阶凶物!
三阶妖兽,已非寻常灵武境武者能敌。
足以对附近的凡人村落造成灭顶之灾。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李天南的身影在原地模糊了一下。
如同融入夜色的水墨,瞬间消失不见。
下一刻,他已出现在数百丈外的半空中,足下虚踏。
衣袂飘飘,如一片落叶般悬浮于林海之上,无声无息。
下方山谷中的景象,清晰地映入他深邃的眼瞳。
谷地中央,一片狼藉。
古木折断,巨石崩碎,地面被狂暴的力量犁出道道深沟。
刺鼻的血腥味与妖兽特有的腥臭气息混合在一起,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一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
身形尚显单薄,却挺立得如同崖壁上的孤松。
他身上的粗布短衫早已被撕裂成条状。
被暗红、粘稠的血液浸透,紧紧贴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
汗水、血水混杂着泥土,糊满了他的脸颊,唯有一双眼睛。
在血污之下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火焰——那是绝不屈服的意志。
是对生存最本能的渴望。
少年手中紧握着一柄长剑。
剑身狭长,通体泛着幽冷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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