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寸挪动,都伴随着身体与粗粝地面的摩擦,伤口的剧痛,和右腿那冰冷沉重的拖拽感。淤泥的腥臭、伤口腐烂的甜腥、身上湿透布帛的霉味,混杂在一起,熏得人头晕目眩。∑符号依旧沉寂,但那股冰冷,正顺着琉璃骨,一点点蚕食着所剩无几的体温和力气。
终于爬到岩缝下方。这是一道倾斜向上的狭窄裂缝,勉强能容一人侧身。我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喘息着,积攒着最后一丝力气。解开绑着杜甫的湿透布绳,将他小心地放平在相对干燥些的碎石地上。他脸色灰败如纸,嘴唇干裂发紫,断臂处溃烂的创面暴露在阴冷的空气中,散发着不祥的气味。高烧让他的身体在无意识地微微抽搐。
“先生…等我…”我哑声道,用尽力气将他的身体往岩壁凹陷处挪了挪,避开风口。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暂时的容身之所,处理伤口,否则两人都得交待在这冰冷的河滩上。
我抬头望向岩缝。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血腥味灌入肺腑。双手抠住岩壁上冰冷的缝隙,湿滑的苔藓让手指难以着力。左腿猛地发力蹬地,将身体向上送去!右腿那条沉重的“累赘”死命拖拽着平衡。
“呃!”身体撞在坚硬的岩石上,左肩的伤口再次崩裂,温热的血顺着胳膊流下。我不管不顾,手指死死抠进岩缝,指甲崩裂的疼痛被更大的痛楚淹没。像壁虎一样,全靠左臂和左腿的力量,拖着那条废腿,一点点向上攀爬。碎石簌簌落下,砸在下方的杜甫身上,他毫无反应,只有紧蹙的眉头显示着痛苦。
岩缝比想象的更深,也更阴冷潮湿。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岩石的土腥味。我几乎是摔进了岩缝深处一片稍微平整些的地面,剧烈的喘息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带着血腥气。
暂时…安全了…
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巨大的疲惫和潮水般涌来的剧痛瞬间将我吞没。身体的力量被彻底抽干,靠在冰冷潮湿的岩壁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右腿的∑符号依旧沉寂,但那冰冷的侵蚀感已经爬到了腰腹,像无形的枷锁。左肩和右臂的伤口火辣辣地痛,每一次心跳都泵动着灼热的痛楚。
意识在模糊的边缘挣扎。不行!还不能睡!杜甫!伤口!
我狠狠咬了下舌尖,剧痛和腥咸的血味让我打了个激灵。撕下身上唯一还算干燥的里衣下摆,用力撕扯成布条。伤口暴露在阴冷的空气中,溃烂的皮肉边缘泛着不正常的白色,脓血混合着泥沙,触目惊心。没有清水,没有药草。我只能用相对干净的布条内侧,尽可能轻柔地擦去伤口表面的污物。每一次触碰都带来杜甫身体剧烈的、无意识的抽搐,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断臂处的处理更加艰难。伤口深可见骨,周围的组织已经被泡得发胀溃烂,散发着腐败的气味。我咬着牙,用布条尽可能地将那骇人的创面包裹起来,试图阻止脓血渗出和进一步污染。布条很快被浸透,暗红的颜色迅速扩大。高烧的体温隔着布料传来,滚烫得吓人。
“先生…撑住…”我哑声低语,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命令自己。处理完伤口,已是筋疲力尽。我瘫靠在岩壁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打着摆子,寒冷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感越来越重。岩缝外,浑浊的江水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奔流咆哮,声音透过狭窄的入口传来,带着绝望的回响。
时间在冰冷的痛苦和压抑的喘息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岩缝外的天色似乎更加晦暗了。杜甫的呼吸变得极其微弱,断断续续,每一次都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高烧的呓语开始频繁地出现,破碎,混乱,充满痛苦。
“朱门…酒肉…臭…”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路…冻死…骨…冻死骨…”断断续续的词句,是浸透了血泪的诗句,也是眼前这地狱的真实写照。他在昏迷中,灵魂依旧被这乱世的苦难炙烤着。
我靠着他,试图用自己冰冷的身体为他分担一丝滚烫。岩缝深处,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
突然,岩缝外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叱骂声和凄厉的哭嚎!
“滚开!老不死的!就这点黍米,还不够塞牙缝的!耽误了军爷的时辰,扒了你的皮!”一个粗犷蛮横的声音吼道。
“军爷!军爷行行好!这是最后一点活命粮了…孩子…孩子快饿死了啊!”一个苍老绝望的女声哭喊着哀求。
“饿死?饿死正好省粮食!滚!”粗暴的呵斥声后,是重物被抢夺的撕扯声和沉闷的踢打声。
“娘——!娘——!呜呜呜……”一个稚嫩到令人心碎的童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接着,是马蹄践踏泥泞的声响,伴随着孩子戛然而止的惨呼!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猛地一窒。挣扎着爬到岩缝入口,透过藤蔓和岩石的缝隙,向外望去。
浑浊的河滩上,一幕人间惨剧正在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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