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泥糊成的龙旗,在暴雨中垂死挣扎。
马蹄踏碎童尸的闷响,是乱世最真实的鼓点。
‘隐龙’?他藏在断墙后,臂骨正被琉璃寸寸吞噬。
三百条命在刀下颤抖,他的沉默比箭矢更冷。
王癞子最后的诘问,无声钉穿雨幕:“你算哪门子龙?”
逃亡路上,破碎的陶俑如山崩,埋葬最后的生路。
琉璃裂痕深处,熔金灼血——系统警告:96%,濒临湮灭。
雨还在下。
砸在草棚顶上,不是水声,是冰坨子坠地的闷响,震得残存的茅草簌簌发抖。霉味、牲畜的膻臊气,还有我和老杜身上那层挥之不去的血腥铁锈味,凝成一股粘稠的绝望,死死糊在口鼻上,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砂砾。
老杜蜷在角落那堆脏污的干草里,像一尊被风雨剥蚀了千年的泥胎。灰败,枯槁。方才那场撕裂雨幕的惊惧嘶嚎抽干了他最后一点活气,只剩下一具空壳,任由冰冷的雨水混着额角的血丝滑过脸颊。他空洞的眼睛望着棚顶那个漏雨的窟窿,望着那片铅灰色、无边无际压下来的天光,里面什么都没有。深潭枯井,连绝望都沉了底。
我右臂搭在屈起的膝盖上,那口该死的琉璃棺材沉甸甸坠着。灰白表面,蛛网状的裂痕自肘下寸许狰狞爬升,边缘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半透明状,内里是比死更空洞的暗。三星堆的青铜纹路蛰伏在裂痕两侧,如同冷却的暗金矿脉,每一次心跳都牵动它们发出沉闷的灼痛,仿佛有滚烫的铜汁在骨头缝里反复熬煮。每一次微小的挪动,裂痕边缘都传来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像濒死的虫豸在啃噬自己的甲壳。
视网膜边缘,猩红的系统界面固执地盘踞着,字字如针:
物理法则侵蚀风险:89
静置?在这风雨飘摇的草棚里?在骊山深处那片贪婪鬼眼的注视下?笑话。
怀里的霓裳玉板紧贴着心口,那股源自骊山方向、穿透层层雨幕的刺骨寒意,并未因这方寸遮蔽有丝毫减弱,反而与臂上裂痕处的灼烫形成了更尖锐的拉锯。冰与火的绞索,勒得我呼吸都带着血沫的腥甜。
棚外,除了铺天盖地的雨声,隐隐传来另一种声音。沉,闷,带着令人心悸的规律,自西南方向滚来,穿透雨幕,撞在耳膜上。
咚——咚——咚——
不是安禄山叛军催命的鼓角。比那更沉雄,更蛮横,带着一种大地深处涌动的、洪荒巨兽般的脉动。华清宫深处那龙形尸阵的心跳?还是骊山那头蛰伏的巨兽在雨中睁开了眼?
我猛地甩头,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幻听。目光落在老杜身上,他眼睑下的眼球在急速地、不安地颤动,喉咙深处又滚过一阵含混的、电流不稳似的杂音,带着金属刮擦的嘶哑尾声。
“弦……”他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破碎的气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万念俱灰的锈蚀感,“……嗡……刮……”
心口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把。我喉咙发紧,想说什么,想告诉他那都是幻觉,那弦断了,魂还在。可这些话,在张野狐剐刑台上那刮骨声混合着电吉他失真啸叫的魔音幻影前,在眼前这具被信仰崩塌彻底掏空的躯壳前,苍白得如同泡影。霓裳羽衣的仙乐成了索命的序曲,成了凌迟的节拍器,成了他眼中艺术等同于残酷暴行的最终证明。美,在他此刻的精神废墟里,恐怕已与那刑架上滴落的鲜血、监刑官凑近白骨“听音”的狞笑画上了等号。
那该死的鼓声!那源自骊山深处的脉动!它像一根无形的楔子,狠狠凿进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咚——咚——咚——
每一次撞击,都带着一种令人齿冷的蛮横力量,穿透雨幕,穿透草棚腐朽的梁柱,震得我右臂琉璃深处的裂痕都隐隐发麻。三星堆的暗金纹路似乎被这频率刺激,微微搏动起来,带来更深沉的胀痛。
不能再待下去了。骊山的鬼眼在看着,这草棚挡不住风,更挡不住爪牙。得走。趁老杜现在陷入一种麻木的沉寂。
我咬着牙,顶着右臂钻心的剧痛和那沉甸甸的枷锁,挣扎着撑起身。左腿发力,每一步都像拖着万吨的火山,深一脚浅一脚挪到老杜身边。伸出还能活动的左手,带着雨水浸泡后的冰冷和掌心未愈伤口的粗粝感,轻轻搭在他冰凉僵硬的肩膀上。
没有反应。只有那空洞的瞳孔倒映着棚顶漏下的惨白天光。
“老杜,”我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生铁,“雨小了点儿。得走。”
他毫无反应,身体保持着那种防御性的佝偻,仿佛魂魄已经飘远,只留下这具躯壳在承受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绝望。
我用力捏了捏他的肩。骨头硌着手心,瘦得只剩下一把。
“听见没?走!”
眼睑下急速颤动的眼球停滞了一瞬。极其缓慢地,那双空洞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视线艰难地聚焦在我满是雨水和泥污的脸上。茫然。深不见底的恐惧。还有一丝……孩童般的、被彻底遗弃的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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