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的画卷在眼前猛然铺开!
人影!数不清的人影!如同被捅破蚁穴后疯狂溃逃的蚁群,在狭窄的巷道里推搡、冲撞、践踏!方向混乱得如同沸水中的气泡。有人死死抱着鼓囊囊的包袱,像无头苍蝇般撞向别人,又被人流裹挟着踉踉跄跄后退;有人眼睛赤红,野兽般扑向另一个更瘦弱者怀里紧紧抱着的半袋粟米,手指抠进麻袋,不顾一切地撕扯抢夺;几个敞着怀、露出脏污胸膛的地痞,狂笑着、带着狰狞的兴奋,狠狠几脚踹开了一间用破木板勉强搭成的窝棚的烂门,里面立刻爆发出女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和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嚎……
一幅活生生的、用绝望和疯狂泼墨而成的浮世绘!
身下,是污泥混合着腐烂汁液那冰冷粘腻的触感,粗麻衣料被浸透后紧紧贴在皮肤上,每一次细微的摩擦都带来粗糙的刺痛。老杜在我手下剧烈地颤抖,隔着湿透的破布,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具枯槁身体的冰凉和惊惧。而那条该死的琉璃左臂,持续不断地传来深入骨髓的冰冷麻痹感,与臂骨深处因结构应力过载而产生的尖锐刺痛互相撕扯,这麻木与剧痛的矛盾体,冰冷地提醒着我自身存在的非人异化和脆弱不堪。
怀中的诗魂石,不再是往日触发共鸣时那种温热的搏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冰冷和沉重。它像一块刚从千年墓穴中掘出的寒玉,紧贴着心口,吸走最后一点体温。
视网膜上,幽蓝的系统界面陡然剧烈闪烁起来,如同信号极不稳定的屏幕,雪花般的噪点疯狂跳跃:
【警告!大规模群体精神熵增爆发!】
【环境熵增指数:↑↑↑↑↑(突破阈值!)】
【长河稳定性:-0.03%(持续下降!)】
【锚点关联体(杜甫)精神波动:绝望↑↑↑、恐惧峰值!关联风险↑↑↑】
【高维注视信号:高强度锁定!分析模式:记录群体崩溃动态】
【检测到高维构造体/纳米集群活动轨迹:邻近区域扫描中...距离:约10米...】
“滋滋滋……”
那熟悉的、高频的、仿佛冰冷钻头在颅骨内侧旋转的扫描声,毫无征兆地再次在我颅内清晰响起!它不再是模糊的压迫,而是清晰的宣告!冰冷、恒定、贪婪地记录着外界这场人间地狱的每一个细节,也同步扫描、记录着我自身因琉璃臂濒危带来的剧痛、系统的警报,以及怀中那卷《丽人行》残稿散发出的、因杜甫最后那番疯狂刻写而更加炽烈的批判性精神辐射!
它指向了沙沙声的来源——高维构造体,或者叫它们,“清道夫”。它们就在这里!十米之外!冰冷的逻辑在扫描中确认着:锚点关联体(杜甫)本身的精神风暴和他造物的毁灭性能量,是扰动“长河”的关键变量!最高优先级!
“呃……”老杜在我手下剧烈地挣扎起来,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濒死前绝望的呜咽。“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破碎地、断断续续地吟诵着他自己写下的诗句,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血块,充满了巨大的荒诞感和自我毁灭的倾向,“……这…这便是…吾诗所…所言之世么?…炼…狱...真...相...
那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巷口外疯狂撕抢、践踏的地狱景象,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混着冰冷的雨水和污泥,在他枯槁的脸上肆意流淌。信仰在崩塌,精神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他看到了自己笔下世界的终极真相,而这真相的残酷,足以摧毁一个诗圣的心魂。
追兵(可能是不良人,或更糟的)、高维注视(冰冷的记录者)、神秘沙沙声(清道夫纳米集群)、失控的暴民洪流……四重绞索!带着一个重伤垂危、精神濒临崩溃的杜甫,还有我自己这条随时可能崩解的琉璃左臂,硬闯外面那沸腾的粥锅?那是找死!唯一的生路,就是利用这混乱本身!
“走!贴墙根!”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每一个字都带着喉头的血腥气。趁着又一波疯狂的人流如同失控的野牛群般嘶吼着涌过巷口的短暂间隙,我猛地将老杜从污秽的垃圾堆里拽起。动作粗暴,没有一丝温柔。几乎是将他枯瘦的身体整个拖离地面,用尽全身力气,把他和我自己像两张破烂的纸片一样,狠狠拍在污秽冰冷、长满湿滑苔藓的土墙上。后背紧贴着那冰冷的、带着土腥和尿臊臊味的墙面,每一步挪动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老杜的脚软得站不住,全靠我右臂死死箍住他腋下,半拖半架着往前挪。每一步都牵动着肩膀箭伤撕裂般的剧痛和琉璃左臂内部结构不堪重负的尖锐呻吟。视网膜上,那幽蓝的系统地图在猩红刺目的背景底色上,艰难地标出几条狭窄的、如同游丝般随时会断的蓝色路径——【短暂安全缝隙(预测)】。它们像指路明灯,又像通往更深处地狱的邀请函。
我们像两条在沸腾血河中挣扎的虫子,紧贴着冰冷滑腻的墙根,逆着那疯狂人流涌动的侧翼,拼命往这片庞大贫民窟更幽深、窝棚更加密集、如同巨兽杂乱内脏般的地带深处钻去。脚下的污水冰冷刺骨,粘稠得如同血泥。每一次迈步都异常艰难,身体的力量在恐惧、伤痛和持续的紧绷中飞快流逝。老杜的身体越来越沉,喘息带着破风箱的呼啦声,每一次吸气都像在扯碎肺叶。他几乎是被我拖着在走,脚在泥泞里拖出长长的、无力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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