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ject Genesis」（创世纪项目）。
这两个单词，如同一个冰冷的咒语，烙印在黑色的硬盘标签上。陆司辰拿着这块沉甸甸的存储设备，指尖传来金属特有的凉意，一直渗入心底。
Genesis，创世纪。她竟然用这样的名字，来命名她对自己亲儿子人生的干预计划。
一种混合着荒谬、愤怒与巨大悲哀的情绪，再次冲击着他。他几乎能想象出，母亲是以何等“严谨”和“科学”的态度，来规划并执行这个庞大的“项目”——将他，陆司辰，作为她此生最重要、也最失败的“作品”来塑造。
他沉默地将那块硬盘放在书桌上，目光扫过盒子里那几十块同样规格、标签上标注着不同分类和日期的硬盘。它们像一排排沉默的墓碑，埋葬着她扭曲的母爱和那些不为人知的操控。
“操作记录”……这里面会是什么？是像老宅笔记本里那样的观察日志？还是更具体的，比如她如何影响他中学时的分班，如何“劝退”他曾经感兴趣的社团指导老师，如何拦截那些她认为“不合适”的朋友给他的信件？甚至……包括冷湖事件的详细策划记录？
他知道，只要将这些硬盘连接到电脑，就能揭开所有谜底，看到他成长过程中那些“意外”和“巧合”背后的真相。
但是，知道了又如何？
除了再次揭开伤疤，证实那些他已经感知到的操控，除了满足一种近乎自虐的好奇心，还能带来什么？能让时光倒流吗？能改变那个已经逝去、并且最终以那种方式忏悔的女人的偏执吗？
不能。
陆司辰在书桌前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窗外天色由明转暗，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映照在他沉静无波的脸上。
他没有去碰任何一块硬盘，也没有打开电脑。他就那样坐着，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的、与过去和自我的对话。
林微漾几次轻轻推开书房门，看到他一动不动的背影，都没有打扰，只是默默地为他续上温水，然后又悄悄退出去。她相信他能处理好这一切。
当夜幕彻底降临，书房里只剩下屏幕保护程序变幻的光影时，陆司辰终于动了。
他缓缓站起身，没有去看那盒硬盘，而是走到书柜前，从最顶层取下一个古朴的、雕刻着星图纹路的金属盒子——那是他祖父留下的一个旧物，据说是用来存放重要观测数据备份的防火盒。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空的。
然后，他回到书桌前，将那个装有几十块硬盘的金属盒，整个地、原封不动地，放进了那个星图盒子里。
“咔哒。”
盒盖合拢，锁扣扣上。
他将这个沉重的盒子，重新放回了书柜的最高处，那个不常触碰的角落。
仿佛将一段沉重而扭曲的历史，彻底封存。
做完这一切，陆司辰感觉胸腔里那股滞涩感似乎消散了一些。他走出书房，看到林微漾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就着一盏温暖的落地灯看书。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带着询问的笑容。
陆司辰走到她身边坐下，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将头靠在她单薄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我把它们封起来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卸下重负后的疲惫与释然。
林微漾放下书，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柔声道：“嗯。”
“我不想知道了。”他继续说，“那些‘操作记录’，那些‘为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走了出来，我遇到了你，我们有了现在，还有未来。”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清晰。
林微漾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抱紧他，轻声说：“对，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
她知道，他做出的这个决定，并非逃避，而是一种真正的放下与超越。他选择不再被过去的阴影所囚禁，不再让那些扭曲的“记录”定义他的人生。他选择了看向有她的、光明的未来。
几天后，陆司辰联系了殡仪馆，以最简单的方式处理了沈玉茹的后事。没有举行公开的葬礼，只有他和林微漾，在一个安静的清晨，将她的骨灰安置在了她生前早已选好的、远离家族墓园的一处僻静公墓。墓碑上，只刻了她的名字和生卒年月。
没有挽联，没有称谓。
这或许是她在生命的最后，所期望的——一种彻底的、安静的消失。
从公墓回来的路上，天气很好，蓝天白云，微风和煦。
陆司辰开着车，忽然对林微漾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林微漾有些意外：“现在？去哪里？”
“不知道。”陆司辰看着前方笔直的道路，嘴角微微上扬，“就随便开，开到哪儿算哪儿。就我们两个。”
林微漾看着他侧脸上那久违的、带着一丝洒脱的轻松笑意，也笑了起来：“好。”
他们真的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开着车，驶离了城市，沿着一条不知名的公路，一路向前。窗外是不断后退的田野、山峦和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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