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戒律堂的裂痕》
青岚宗的戒律堂，永远飘着股冷冽的檀香。
张诚站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石碑前，指尖抚过冰冷的刻字。他是戒律堂最年轻的执事，腰间的铁尺沾过三次妖族的血，两次魔族的骨——师父说，这是荣耀，是守护人族正统的证明。
“铛——”
山门的警示钟突然响起，急促得像催命符。张诚猛地转身，铁尺“唰”地抽出鞘：“什么事？”
“张执事！有魔族闯入药圃，偷了烈焰花！”守圃的药童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攥着片焦黑的花瓣，“那魔头跑得飞快，往禁林方向去了！”
魔族？张诚的眼神冷了下来。烈焰花是炼制“破瘴丹”的主药，下个月山下村落要过瘴气弥漫的雨季，全靠这丹药救命。他冷哼一声，提气往禁林追去，铁尺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禁林里枯枝交错，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鬼爪。张诚循着空气中残留的硫磺味，在一汪潭水边停住了脚步——潭对岸的石头上，坐着个黑衣少年，正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个陶罐，低头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魔族妖孽，还不束手就擒！”张诚大喝一声，铁尺掷了出去，擦着少年的耳边钉在石头上，溅起一串火星。
少年吓了一跳，猛地回头，露出张带着稚气的脸，约莫十五六岁，额角有块暗红色的魔纹，此刻正因为紧张而微微发亮。他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看见张诚，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却没跑，反而把布包往身后藏了藏。
“把烈焰花交出来。”张诚一步步走近，靴底踩断枯枝的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按青岚宗戒律，私闯药圃盗取灵药，废去修为，逐出山门。”
少年咬着唇，没说话，只是把布包抱得更紧了。张诚不耐烦了，伸手就要去抢，却见少年突然把布包扔过来，自己转身就往潭水里跳——那潭水是禁林的“蚀骨泉”，凡人沾之即烂，魔族虽能承受，也必不好受。
“站住！”张诚下意识地接住布包，入手温热，还带着点心跳的震动。他打开一看，愣住了——里面除了几株烈焰花，还有个小小的陶碗，碗里盛着些黑乎乎的药膏，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竟与人族的“驱寒散”有几分相似。
而那药膏旁边，放着块啃了一半的麦饼，饼上还沾着点干涸的泪痕。
张诚心里一动，看向潭水里的少年。少年正挣扎着往对岸游，动作却有些迟缓，右腿的裤腿破了个洞，伤口在泉水里泛着血丝，显然是之前就受了伤。
“你盗烈焰花，是为了治伤？”张诚皱眉。魔族向来强悍，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
少年没回头，只是咬着牙往前划水，血珠在水里晕开，像一朵朵暗红色的花。张诚盯着那碗药膏，突然想起师父说过，魔族内部也分善恶，有些低阶魔族，常年受高阶魔族欺压，日子过得比凡人还苦。
他犹豫了。铁尺还钉在石头上，月光照在上面，冷得像块冰。可布包里的麦饼和药膏，却透着股烟火气，像谁家孩子藏起来的救命粮。
“上来。”张诚的声音有些干涩。
少年猛地停住，回头看他，眼里满是警惕。张诚捡起布包，扔了过去：“烈焰花你可以拿走一半，但要告诉我，这药膏是做什么用的。”
少年接住布包，愣了愣，才低声说：“是……是给族里的小娃娃治冻疮的。北漠的冬天太冷，他们的手脚都冻裂了，只有烈焰花的花瓣混着驼脂，才能治好。”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叫夜炎，不是什么妖孽。”
张诚看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想起自己小时候，村里的孩子冬天也长冻疮，娘会用猪油混着草药给他们抹，暖烘烘的。原来魔族的孩子，也会冻得哭鼻子。
“蚀骨泉的水伤元气，”他脱下外袍，扔给夜炎，“穿上，从左边的小路走，那里没有巡逻的弟子。”
夜炎接过外袍，愣住了，眼眶突然红了：“你……你不怕我告诉族里的人，青岚宗的戒律堂执事私放魔族？”
“你会吗？”张诚反问。
夜炎咬了咬唇，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包，扔给张诚：“这是烈焰花的种子，在魔焰谷长了三百年才结的。”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们魔族的火，也能暖人心，不是只会烧东西。”
张诚接住布包，指尖触到滚烫的温度，像握着一小簇跳动的火苗。夜炎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钻进了密林，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树影里，只留下那件带着魔族气息的外袍，落在湿漉漉的草地上。
张诚捡起外袍，闻见上面除了硫磺味，还有点淡淡的奶香，像刚喝过羊奶的孩子身上的味道。他把烈焰花种子揣进怀里，铁尺依旧钉在石头上，却觉得那冰冷的刻字，似乎有了道裂痕。
果然，第二天就有弟子举报，说看见张诚在禁林与魔族私会。戒律堂的长老气得发抖，罚他去看守后山禁地，面壁思过三个月，还收走了他的铁尺，说他“心慈手软，不配执掌戒律”。
禁地的石壁光秃秃的，只有风穿过石缝的呼啸声。张诚坐在石台上，从怀里掏出那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的烈焰花种子像一粒粒小小的火星，在阳光下泛着红光。他找了块向阳的土地，把种子埋了进去，又用竹筒接了雨水，一点点浇下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诚每天除了打坐，就是给种子浇水。他想起夜炎的话，想起那碗黑乎乎的冻疮膏，想起布包里沾着泪痕的麦饼。原来魔族的孩子，也会疼，也会饿，也会在寒夜里盼着一点暖。
一个月后，石缝里冒出了株小小的绿芽，顶着点暗红色的尖，像个倔强的小火苗。张诚看着它，突然笑了，伸手摸了摸石壁，觉得这冰冷的石头上，似乎也能长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在石壁上刻下第一株烈焰花的图案，线条生涩，却刻得格外用力。刻完后，他对着花苗轻声说：“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们不用偷偷摸摸地开花。”
风穿过石缝，带着点远处药圃的香气，吹在张诚的脸上，竟不觉得冷了。他知道，自己心里的那道裂痕，已经长出了新的嫩芽，像这石缝里的烈焰花，就算顶着偏见的寒风，也总能找到阳光，倔强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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