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成了勒在陈默脖子上最紧的绞索。父亲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最后只闷闷地“嗯”了一声,第二天,一笔一万块的转账无声无息地到了陈默卡上,备注栏是空白的。母亲在电话里絮叨了很久“家里也不宽裕”、“你爸不容易”,末了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那…那房子装修的钱…还没算清呢…”陈默捏着手机,指节发白,低声下气地保证:“妈,我知道…等我有工作了,慢慢还…” 薇薇那边,钱也很快转了过来,附带一张打印好的、措辞严谨的借条。陈默签下自己名字时,手抖得厉害,那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像他此刻摇摇欲坠的人生。他郑重地把签好的借条递给薇薇,她接过去,看都没看,随手塞进了客厅一个抽屉里,发出“啪嗒”一声轻响,像一块沉重的石头落了地,也砸在陈默心上。
面试班设在市中心一栋写字楼里,窗明几净,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崭新印刷品的味道,与陈默身上带来的、城中村出租屋的霉味格格不入。班里的学员都很年轻,大多刚毕业,脸上带着未经世事的锐气和蓬勃的自信。陈默坐在角落,像一颗误入花园的顽石,保安的经历和初为人父的疲惫刻在他眼角的皱纹和微微佝偻的脊背上。老师讲课语速很快,各种答题模板、热点分析、机关话术像密集的冰雹砸下来。他听得极其吃力,笔记记得歪歪扭扭,像小学生涂鸦。
模拟实战环节是炼狱。他被点名站上讲台,面对充当“考官”的同学和老师。聚光灯打在身上,汗瞬间就下来了。脑子一片空白,背好的模板忘得一干二净,眼神无处安放,手脚僵硬得不知道往哪放。台下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老师皱着眉,毫不留情地指出:“陈默,你这是念经呢?还是梦游?眼神!眼神要有交流感!语言要有节奏!背模板也得背出感情来!你这样,考官三秒钟就想把你轰出去!”
巨大的难堪像火一样灼烧着他的脸。他低着头,汗水顺着鬓角流下。下课了,他最后一个磨蹭着离开。走到门口,老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陈默,你留一下。”他心头一紧,以为又是训斥。老师走过来,递给他一个U盘:“这是我整理的一些高分答题录音和历年真题解析,你基础…有点弱,光听不行,得模仿!回去对着镜子,一句一句练!练到形成肌肉记忆!脸皮厚点,别怕丢人!想想你交的那两万块钱!”
陈默接过那个沉甸甸的U盘,像接过一根救命的稻草。回到老破小,孩子已经睡了。薇薇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听到他回来,眼皮都没抬。陈默轻手轻脚走进狭小的卫生间,关上门。镜子里映出他憔悴、紧张、写满失败感的脸。他插上U盘,戴上耳机。高分学员清晰、流畅、充满自信的答题声在耳边响起。他按下暂停键,对着镜子,模仿着那个声音,努力调动脸上的肌肉:“各位考官好…对于这个问题,我认为…应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看待…”声音干涩、发抖、毫无感情,像一台卡壳的复读机。他一遍遍重复,掐自己大腿保持清醒,练到口干舌燥,喉咙发紧。镜子里的人,眼神从慌乱到麻木,再到一点点凝聚起一种近乎偏执的狠劲。卫生间门外,偶尔传来孩子的哼唧声和薇薇轻轻拍哄的声音,像另一个世界的背景音。他充耳不闻,眼中只剩下镜子里那个必须脱胎换骨的自己。
社区服务中心的笔试考场,陈默坐在一群年轻面孔中间,握笔的手心依旧出汗,但心跳却意外地平稳。题目似乎不再那么面目狰狞。面试那天,他穿上唯一一套熨烫过的西装(袖口的奶渍和雨水污痕用同色布料小心地缝补过,不细看很难发现)。走进考场,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考官的目光。开口,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语调是清晰的,眼神努力地尝试着与考官交流。他不再追求华丽的辞藻,而是尽量把培训班灌输的框架和U盘里模仿来的流畅感,融入自己对社区工作最朴素的理解——稳定,安全,能给孩子一个说得过去的家。回答完毕,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浸湿一片,但他坚持到了最后,没有卡壳,没有语无伦次。
等待结果的日子,比备考更煎熬。老破小里,孩子的哭闹、换尿布、喂奶、薇薇因睡眠不足而烦躁的呵斥,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焦虑之网。陈默白天在辅警岗上执勤,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心却像在油锅里反复煎炸。手机每一次震动,都让他心惊肉跳。
最终,录取名单公布在区政府网站上。陈默躲在保安亭角落,用手机颤抖着点开那个链接。密密麻麻的名字滚动着,他屏住呼吸,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突然,他的动作僵住了。在名单靠后的位置,在“社区网格员”那一栏下,赫然印着两个字:陈默。后面跟着他的身份证后四位。不是眼花。他退出,重新进入,再退出,再进入…那个名字依旧固执地待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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