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脚步声再次远去,户部堂内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比之前更加压抑。那两摞分别来自东林党和阉党的账册,静静地堆在案头,像两座随时可能倾覆的大山。
沈砚秋缓缓靠向椅背,闭上眼,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尖触及袖中苏清鸢那本“人脉录”硬硬的边角,一丝冰凉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他睁开眼,目光恢复清明,起身,将张慎言送来的盐税账册最上面几本拿起,又随意从崔应元送来的那摞里抽了两本军饷旧档。
“本官需将这些卷宗带回寓所仔细研读,尔等继续办事。”他语气平静地吩咐了一句,不去看那些书吏们各异的神色,抱着账册,稳步走出了户部大堂。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街道上车马粼粼,人声嘈杂,与户部那死水般的沉寂截然不同。沈砚秋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崔应元那“三日后要准信”的话语,如同催命的符咒,悬在头顶。
回到位于城南的寓所,这是一处不算宽敞但颇为清净的小院,是徐光启早前替他安排的。苏清鸢正在院中石桌上铺开一张巨大的宣纸,手持细毫,对照着几本旧档,似乎在核对什么数据。见沈砚秋回来,她放下笔,迎了上来。
“大人回来了?”她敏锐地察觉到沈砚秋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目光落在他怀中的账册上,“户部……不顺利?”
沈砚秋将账册放在石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深吸了一口院中带着些许草木清气的空气,将户部堂上张慎言的拉拢与崔应元的威胁,简略地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那“三成常例”和“三日之期”。
苏清鸢听完,秀眉紧蹙,指尖在石桌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三成军饷……他们真是敢开口!这已不是贪墨,简直是掘大明的根基!”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随即看向沈砚秋,“大人虚与委蛇,暂作拖延是对的。只是三日后,该如何应对?崔应元此人,睚眦必报,若断然拒绝,他必下死手。”
“我知道。”沈砚秋在石凳上坐下,目光落在那些账册上,“硬碰硬自然不行。他敢如此明目张胆,必然在账目上做了手脚,自认为滴水不漏。而且,他提及米脂旧事,是警告,也是暗示他在那边留有后手。”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但他忘了,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边关将士的肚子是骗不了人的。西北军饷短缺是实情,兵士怨声载道也是实情。他这套‘常例’,在太平年月或可遮掩,在如今这内外交困之时,就是一堆干柴,只差一颗火星。”
“大人的意思是?”苏清鸢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他不是要查旧例吗?那我们就好好查。”沈砚秋指尖点向那几本军饷旧档,“不仅要查‘常例’的支用,更要查这些年,因为这三成‘常例’,边关实际少了多少粮饷,闹过多少次饥荒,甚至……引发过哪些小规模的骚动。这些,未必都写在明面的账上,但未必找不到痕迹。”
他看向苏清鸢:“你心思缜密,善于从杂乱信息中理出线索。这几日,恐怕要辛苦你,帮我仔细梳理这些旧档,尤其是涉及西北各镇军饷核销、粮草补充的记录,任何异常的批注、模糊的印鉴、前后矛盾的数据,都留意一下。”
苏清鸢郑重点头:“我明白。只是……时间太紧,三日内,恐怕难以找到足够分量的证据与阉党抗衡。”
“三日后,我自然有话说。”沈砚秋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他不会立刻撕破脸,至少明面上不会。他既要我办事,总得给我‘弄清楚’的时间。我们需要的,就是利用他这份‘自信’和他贪恋军饷的急切,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他站起身,走到院中那棵略显萧索的槐树下,仰头看着枝桠间破碎的天空。“阿鸢,”他忽然换了称呼,声音低沉了些,“方才崔应元威胁时,提到了墨雪他们……你……私下再给米脂去封信,不提今日之事,只让他们一切小心,谨守门户,非你我的手书,切勿轻信任何调令或传言。”
苏清鸢心头一紧,肃然应道:“是,我稍后便去办。”
沈砚秋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青石板上,显得有些孤寂,却又透着一股难以撼动的坚韧。他转身走回石桌旁,拿起最上面一本盐税账册,封皮上那点暗红印记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刺眼。
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不仅要琢磨如何应对阉党的步步紧逼,那东林党抛来的,看似诱人实则致命的橄榄枝,也同样需要谨慎权衡。这京城的水,果然深得很。他翻开账册的第一页,密密麻麻的数字映入眼帘,仿佛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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