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秋盯着面前这份刚刚送抵县衙的公文,指尖在粗糙的纸面上轻轻摩挲,仿佛能触摸到字里行间潜藏的契机与风险。公文是延安府转来的,言明朝廷拨付的第二批赈灾粮已至府库,不日将分发各县,着令米脂县即刻上报详实灾民名册与所需数额,以备核验。
堂下,县丞王大人和主簿李大人垂手而立,眼神却飘忽不定,一个盯着房梁,一个瞅着地砖,就是不与沈砚秋对视。大堂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枯枝的呜咽声,衬得这县衙正堂愈发空旷清冷。
“王县丞,李主簿。”沈砚秋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打破了沉寂,“赈灾粮将至,乃解民倒悬之急。然,发放之前,需核对此前赈济记录与土地账册,厘清人口田亩,方能确保粮米不被冒领、滥发,精准送达真正饥困之民手。请将相关账册取来,本官要亲自核对。”
他语气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初来乍到的客套,但话里的意思却如针般扎人。
王县丞眼皮一跳,胖脸上挤出几分为难:“哎呀,沈大人有所不知。这……这历年账册卷帙浩繁,杂乱无章,且多有缺失。前任……咳,交接时便不甚清楚。下官恐污了大人眼,不若由下官与李主簿先整理一番,再呈送大人过目?”他说话时,手指不自觉地捻着官袍的袖口,那料子比沈砚秋身上这件半旧的官服光鲜不少。
李主簿连忙帮腔,声音尖细:“是啊大人,您初来乍到,何必急于一时?这米脂情况复杂,有些‘规矩’……还需慢慢熟悉才是。”他特意在“规矩”二字上咬了重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暗示。
沈砚秋心中冷笑,这“规矩”无非是官绅勾结、层层盘剥的那一套。他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将手中公文轻轻放下,目光扫过二人:“二位好意,本官心领。然,赈灾如救火,岂容拖延?朝廷既委我以米脂民事,查明底数,乃分内之责。账册杂乱无妨,本官不怕费神。若有缺失……”他顿了顿,视线若有实质地压在王县丞身上,“正好借此机会,查漏补缺,一并厘清。也免得日后上官查问,或饥民生变,我等却拿不出像样的凭据,那才是真正的失职。”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事情的紧迫性和正当性,又暗含了不作为可能带来的后果——上官问责,民变风险,这责任谁担?
王县丞脸色微变,腮帮子的肉抖了抖。他不怕沈砚秋硬来,就怕这种拿着官腔、扣着章程的“软刀子”。若硬顶着不交,这新县令看似温和,却是个在绍兴府衙敢跟主考官当堂对峙的主儿,保不齐会直接向上捅。可若交了……那账册里的猫腻,岂是“杂乱”二字能遮掩的?
沈砚秋将他神色变幻看在眼里,却不给他更多权衡的时间,语气加重了几分:“怎么?调阅本县账册,莫非还需向上峰请令不成?还是说,这账册……有什么不便示人之处?”最后一句,他问得轻描淡写,眼神却骤然锐利起来。
王县丞心头一凛,额角渗出细汗。他瞥了一眼身旁同样不安的李主簿,知道今日这关是混不过去了。这沈砚秋分明是借着赈灾粮的由头,铁了心要查账!若再推脱,反倒显得自己心里有鬼。
“大人言重了,言重了!”王县丞赶忙挤出一丝笑容,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下官岂敢?只是……只是担心账册混乱,耽搁大人工夫。既然大人坚持,下官……下官这便去取,这便去取。”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给李主簿使了个眼色。
李主簿会意,连忙躬身:“卑职一同前去,库房钥匙在卑职这里。”
看着两人几乎是小跑着离开大堂的背影,沈砚秋缓缓坐回椅中,端起旁边早已凉透的粗茶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却让他精神更振。第一步,成了。他借的不是普通的“核对”,而是“赈灾粮发放”这柄尚方宝剑。事关饥民口粮和朝廷赈济,任何阻挠都可能被放大成“漠视民瘼”、“意图贪墨”的大罪,王县丞这等滑吏,绝不敢明着承担这个风险。
他看似平静,袖中的手却微微握紧。赌的就是王县丞对“知府怪罪”的惧怕,胜过对账册曝光的担忧。显然,他赌对了。至少,对方不敢在明面上硬抗。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王县丞和李主簿才带着两名衙役,抬着一个满是灰尘的木箱回来了。箱子放下,激起一片尘埃,在从窗棂透进的昏黄光柱中飞舞。
“大人,米脂近五年的土地、户籍、赋税及……及部分钱粮支用记录,都在此处了。”王县丞指着木箱,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如释重负,“年代久远,多有污损,还望大人……海涵。”
沈砚秋起身,走到木箱前,伸手拂过箱盖上的积尘,指尖沾了一片灰黑。他不在意地拍了拍手,对侍立在一旁、早已等候的王书吏点了点头。
王书吏会意,立刻上前,与那两名衙役一同,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箱盖。一股混合着霉味、墨臭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箱内,账册、卷宗杂乱地堆叠着,一些边角已经卷曲破损,甚至能看到虫蛀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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