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那场暗藏机锋的赏花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涟漪虽渐渐散去,却让澄瑞堂内的二人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周遭环境的险恶。然而,在这片日益浓重的阴影之下,一抹微弱的、却带着勃勃生机的绿意,正悄然破土而出——那便是瑞王萧宸。
自“双生皇嗣案”尘埃落定,萧宸认祖归宗,赐封瑞王,他便时常出入靖王府,尤其在云芷于宫中遇险、重伤休养后,他来得更是频繁。起初,是源于对云芷那份近乎雏鸟般的依赖与感激,是云芷的《安神图》驱散了他长年的梦魔,是云芷的画笔与温柔,为他灰暗的童年照进了第一缕光。
萧绝对此并未阻拦。他深知这个弟弟心性纯良,却因多年流落民间,缺乏教导,性子过于敏感怯懦。而云芷的沉静智慧,以及她自己从逆境中挣扎求存的经历,恰是引导萧宸最好的良药。于是,澄瑞堂内,除了萧绝与云芷那无声默契的日常,又多了一幅师生授业的画面。
云芷身体稍好时,会靠在软榻上,指点萧宸绘画。她教的并非高深的画皮师技艺,而是最基础的观察与描摹。
“殿下看这片叶子,”云芷声音温和,指着窗外一枚边缘微卷的梧桐叶,“它的脉络,它的枯黄程度,与旁边那一片有何不同?风从哪个方向来,决定了它卷曲的弧度。”
萧宸起初只是懵懂地跟着画,笔触稚嫩。但在云芷耐心的引导下,他渐渐学会了不再只看轮廓,而是去观察光影的层次,去感受物体内在的“气”。他笔下的事物,开始从呆板的模样,变得有了些许生机。这种训练,潜移默化地锤炼着他的观察力与耐心。
更多的时候,是萧绝在处理完公务后,会将萧宸叫到书房。他不再将他当作需要完全庇护的幼弟,而是开始让他接触一些不甚紧要的朝堂文书,或是讲述一些历史上的治乱兴衰、边疆兵事。
萧绝的教导方式与云芷截然不同,他言辞简练,甚至有些冷硬。
“若你是此地守将,狄人骑兵从此隘口突入,你当如何?”萧绝指着舆图上一处险要,目光如炬。
萧宸起初会被问得手足无措,脸色发白。但在萧绝毫不留情的追问和云芷偶尔从旁温和的补充下,他开始努力思考,结合自己流落民间时听闻的民生多艰,提出一些或许稚嫩、却充满仁悯之心的想法。
“王兄,或许……或许可以不单凭险关固守?可否暗中联络山中猎户,熟悉小路,断其粮道?或是在关内广积水源,深挖井,即便被围,也能多支撑些时日,等待援军……”他小心翼翼地说着,眼神却带着一丝寻求认可的亮光。
萧绝听着,面上不置可否,心中却微微颔首。这小子,缺的是历练和胆魄,心地却不坏,甚至有着超越年龄的对百姓的体恤。
云芷在一旁看着,时而微笑。她能感觉到,萧宸身上那股畏缩之气正在慢慢褪去,一种属于皇子的、内敛的自信正在逐渐建立。他依旧敬重萧绝,依赖云芷,但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他们身后瑟瑟发抖的少年。他开始有自己的思考,会就某些政事提出不同的、带着赤子之心的见解。
这种变化,自然没有逃过某些人的眼睛。
一日,在例行的小朝会上,皇帝难得地问及几位年轻皇子对近期南方水患赈济之事的看法。皇后的嫡子,三皇子萧琰,率先出列,引经据典,说了一通“仰赖父皇天威,官吏用心,灾情必能迅速平定”的套话,言辞华丽,却空洞无物。
轮到萧宸时,他明显有些紧张,出列时甚至险些绊了一下,引来几声极轻微的嗤笑。但他深吸一口气,想起云芷教导的“观其形,察其本”,想起萧绝强调的“务实”,他稳住心神,没有去看那些嘲讽的目光,而是面向御座,声音清朗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父皇,儿臣……儿臣以为,赈济首在‘速’与‘实’。听闻南方河道淤塞多年,此次水患恐非偶然。除即刻拨付钱粮,派遣得力干员外,或可……或可同时征调附近州府民夫,以工代赈,疏浚河道,既能解燃眉之急,安抚灾民,亦能为日后防灾打下根基。且……且需严防官吏层层盘剥,儿臣听闻……”他顿了顿,鼓起勇气,“听闻有些地方,甚至有以霉米充数,克扣银两之事,需派御史明察暗访,方可令赈济落到实处,真正惠及百姓。”
他没有萧琰的华丽辞藻,话语甚至有些朴实琐碎,却句句落在实处,直指要害,尤其是最后对吏治腐败的隐忧,更是让御座上的皇帝目光微凝。
朝堂上一时寂静。许多老臣看向萧宸的目光多了几分惊异与审视。这位刚刚归位、看似怯懦的瑞王,竟有如此见识?
萧琰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皇帝沉默片刻,缓缓道:“宸儿有心了。此事,容后再议。”
虽未当场采纳,但这句“有心了”,以及那片刻的沉默,已是对萧宸最大的肯定。
退朝后,萧宸回到靖王府,依旧难掩激动,像个渴望夸奖的孩子般望向萧绝与云芷。
萧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澹澹道:“尚可。但锋芒过露,易折。往后,需更沉稳。”
云芷则递给他一杯温茶,柔声道:“殿下今日所言,皆是利国利民之策,很好。”
萧宸用力点头,将萧绝的告诫与云芷的鼓励都记在心里。
萧宸的成长,如同一股悄然注入浑浊朝局的清流,虽然力量尚微,却因其独特的经历(了解民间疾苦)和背后隐约站着的靖王与云画师,开始吸引一些真正关心实务、不愿卷入嫡庶之争的官员的注意。他虽无意争储,但他的存在本身,他那份逐渐展露的仁厚与务实,已然对皇后与三皇子萧琰构成了无形的制衡。
长春宫内的慕容皇后,在听闻儿子朝堂上被萧宸比下去后,气得摔碎了一套最喜欢的雨过天青茶具。
“好个云芷!好个萧绝!竟将那个野种调教得有模有样了!”她凤目含煞,胸口剧烈起伏,“不能再让他们这般下去了!”
萧宸的成长,在照亮一方天地的同时,也无疑加速了暗处风暴的凝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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