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落边缘,一处被破坏得最为彻底、死气也最为浓重的屋舍废墟之下,有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怨念,并未如同其他死气般在梵音下消散,反而像是被惊扰了一般,微微躁动起来。
那怨念扭曲而冰冷,带着一种绝非寻常村民所能有的恶毒与……熟悉感?
几乎同时,道远诵经的声音也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顿挫。
他拨动佛珠的指尖停顿了一刹,那双一直微阖的、带有丰厚下垂耳垂的耳朵,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完美的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但梵音并未停止,反而更加宏大,如同温暖的潮水,刻意般向那片区域覆盖而去。
可那丝顽固的怨念,竟在宏大的梵音冲刷下,顽强地缩回了更深的地下,隐没不见,再也难以探寻。
超度仪式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当道远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周遭的空气已彻底变得清明,再无之前的滞涩与阴冷。
许多村民脸上已挂满泪水,但那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哀悼与释然交织的复杂情绪。
篝火噼啪作响,夜色静谧,唯有夜风吹过断壁的细微呜咽。
道远缓缓睁开眼,眸中清澈悲悯依旧,仿佛方才那瞬间的异样从未发生。
他起身,对众人微微一礼:“亡魂已得安息,此间怨气暂平。”
池修远代表众人回礼:“多谢大师。”
楚平野立刻凑上前,满脸敬佩:“大师你真厉害!念经都能念得这么好看又好听!”
道远微微一笑,并未回应这份跳脱的夸奖,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独自静立一隅、轻纱覆面的覃故身上一瞬,随即自然移开。
覃故隔着轻纱,精准地接住了那一瞥。
那眼神依旧温和,却仿佛带着一种洞彻人心的力量,让他袖中的傀丝瞬间凝滞。
这和尚……感知到了什么?
而方才那未能被超度的、隐藏极深的怨念……又究竟是什么?
夜空下,篝火旁,短暂的安宁降临,却仿佛有更深的迷雾悄然弥漫开来。
道远收回目光,双手合十,对池修远温言道:“怨气虽暂平,然邪物未除,根源未净。小僧愿与诸位施主一同守夜,以防不测。”
蒋延冷哼一声,算是默认。多一个助力,他自然不会拒绝,尤其这和尚看起来确有几分本事。
池修远拱手:“有大师相助,自是再好不过。”他随即安排下去,让疲惫不堪的村民们尽量聚拢休息,由他们几人轮流值守。
楚平野自告奋勇要守第一班,凑到覃故身边,压低声音,依旧不死心地追问:“之之?霭霭?你倒是选一个嘛……”
覃故周身气息一冷,连轻纱都似乎无风自动了一下。
他根本懒得理会,转身便要走向村落外围,选择一处视野开阔的断墙之上值守。
然而,他脚步刚动,那道温和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这位施主,请留步。”
道远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前,隔着几步距离,静静看着覃故。
月光落在他光洁的额头上,仿佛镀着一层圣洁的银辉。
覃故身形顿住,并未回头,只是侧身,隔着轻纱,将嗓音压得极低,冷漠相对:“道远大师有何指教?”
楚平野好奇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道远的视线似乎能穿透那层轻纱,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洞察力:“施主身上,似乎沾染了些许不洁之气,与此地残余的某缕怨念似有共鸣。”
“方才超度之时,小僧便有所感。”
此言一出,气氛瞬间微妙起来。
蒋延锐利的目光立刻扫向覃故,带着审视。
楼听雨搭在蹁跹绫上的手指微微一动。
池修远面露讶异,池曼兮则下意识地又往哥哥身后缩了缩。
楚平野立刻跳脚:“哎!和尚你可别乱说!云…霭霭他刚才一直跟我们在一起,怎么可能沾染什么怨念?还共鸣?你看错了吧!”
道远神色不变,悲悯的目光依旧落在覃故身上:“小僧并非指责,只是关切。”
“此间邪异,诡谲难测,或许是不经意间被侵蚀。施主若觉不适,小僧或可助你诵经驱散。”
覃故缓缓转过身,正对着道远。
轻纱之下,无人能窥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冷得几乎能掉下冰碴的声音:“不劳大师费心。我很好。”
“并非费心。”道远微微摇头,语气诚恳,“那怨念阴毒顽固,非常力可除。小僧恐其会影响施主心神,甚至……引来邪物。”
这话几乎是在明示覃故可能成为一个隐患。
蒋延眉头紧锁,上前一步,灼阳剑的炽热气息隐隐针对覃故:“云霭之,大师所言可是属实?”
他更相信实际的风险,宁可信其有。
楼听雨虽未言语,但身形已微调,呈隐约的戒备姿态。
池修远面色凝重,池曼兮更是紧张地抓住了哥哥的衣袖。
楚平野急得还想辩解,却被覃故抬手制止。
覃故静静立于原地,夜风吹动他的衣摆和轻纱,整个人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并未回答蒋延的问话,而是对着道远,一字一句道:“大师的佛法,看来尚未修到‘慧眼如炬,明辨是非’的境界。”
道远眸光微闪,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僧愚钝。还请施主明示。”
“我身上是有沾染怨念不假,但那是我百年前外出历练偶遇一凶残魔物所致。”覃故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冷寂如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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