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庭信步日常新
宫宴的波澜,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去后,竹影轩的日子复归于一种更为沉静、也更为坚实的常态。春意渐浓,庭院中的几株桃树已然含苞,点点粉红缀在枝头,透出勃勃生机。
这日清晨,黛玉醒得比平日略晚。窗外鸟鸣啁啾,阳光透过新换的 浅碧色窗纱,在室内投下柔和的光晕。 她拥被坐起, 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只觉得浑身松快,连往日清晨惯有的那丝胸闷气短也减轻了许多。
紫鹃闻声进来,见她气色红润,眼中便带了笑:“姑娘昨夜睡得可好?今儿天气好,林嬷嬷一早蒸了玫瑰白糖馅儿的 小馒头,还熬了碧粳米粥,正温着呢。”
“嗯,是比往日香甜些。”黛玉微微一笑,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透着一股难得的松弛。 她起身下床, 赤足踩在 铺着厚厚绒毯的地面上,走到窗边, 伸手推开半扇窗户。 清新的、带着泥土和花草芬芳的空气立刻涌了进来,令人精神一振。
梳洗时,她并未像往日那般任由紫鹃打理,而是 自己拿起那把常用的 黄杨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长及腰际的青丝。 镜中的人,眉目舒展,那份常年萦绕的轻愁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宁静。
“今日不必梳复杂的发髻了,绾个简单的纂儿便好。”她轻声道。
紫鹃应了,灵巧的手指穿梭在发间,很快便绾好了一个 利落清爽的圆纂,依旧簪上那支白玉竹节簪, 只在鬓边别了一小朵 新鲜的、带着露珠的粉色桃花,平添几分娇俏。
用过早膳,黛玉并未立刻去书房,而是信步走到庭院中。 春日暖阳晒得人浑身舒坦。 她见墙角那几畦原本荒芜的土地已被林嬷嬷收拾出来,撒上了菜籽,冒出星星点点的嫩绿, 不由得蹲下身, 用手指轻轻拨弄着湿润的泥土, 感受着那蓬勃的生命力。
“姑娘仔细手脏。”雪雁拿着个小喷壶过来给菜苗浇水,见状忙道。
“不碍事。”黛玉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屑, 笑道,“自己种的菜,吃起来才香。赶明儿我也跟林嬷嬷学学怎么侍弄这些。”
雪雁睁大了眼:“姑娘您要学种菜?”
“怎么?觉得有失身份?”黛玉挑眉看她,眼中带着戏谑。
“不是不是!”雪雁连忙摆手,“就是……就是觉得新奇。姑娘如今可真是不一样了。”
黛玉但笑不语。 是啊,是不一样了。从前在大观园,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客,赏花观鱼是雅事,锄地种菜便是粗活了。可如今,她掌管着桑园织坊,核算着银钱账目,这双手,早已不再是只握笔抚琴的手了。沾染些泥土气息,反倒觉得踏实。
上午依旧是课徒时间。孙妙仪和另外两位小姐准时到来。经过宫宴一事,她们对黛玉愈发敬重,却也少了几分拘谨,多了几分亲近。今日讲的是李易安的词,讲到“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时,孙妙仪忍不住感叹:“易安居士晚年漂泊,词风凄婉,令人扼腕。”
黛玉放下书卷,目光扫过窗外明媚的春光, 缓缓道:“易安之悲,在于国破家亡,身似浮萍。其词固然凄美,然我辈女子,生于承平之世,更当惜福自强。纵有风雨,亦不必全然学那‘绿肥红瘦’的哀音,亦可效仿东坡‘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豁达。”
一番话,说得几位小姐若有所思。她们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年轻的先生,教的不仅是诗词,更是一种面对世事的态度。
午间歇晌后,詹信前来回话。西山桑园已然顺利接手,新聘的几位老把式很是得力,春蚕的饲养也已安排妥当。织坊那边,“秋塘月色”料子供不应求,几位老师傅商量着,想再带两个伶俐的学徒。
黛玉仔细听着, 时而询问几句关键细节, 时而提点一二。 她坐在书案后, 指尖轻轻点着摊开的账册, 阳光照在她沉静的侧脸上,竟有了一种运筹帷幄的从容气度。
“学徒的事,可以。但要选人品端正、心思灵巧的,宁缺毋滥。工钱待遇,可略高于市面,但要立下规矩,手艺学成,需为织坊效力至少五年。”她思忖片刻,吩咐道。
“是,姑娘考虑得周全。”詹信躬身应下,眼中满是信服。如今的姑娘,处事愈发老练周详,心思缜密,已颇有东家风范。
处理完正事,日头已西斜。黛玉觉得有些闷,便对紫鹃道:“陪我去院子里走走吧,看看那几株桃花开了没有。”
主仆二人漫步到庭院东角。那几株桃树果然已经盛放,云霞般灿烂, 蜂蝶萦绕, 香气袭人。 黛玉站在树下,仰头看着那一片繁花, 微风拂过, 几片花瓣悠悠飘落, 沾在她的发间、肩头。
紫鹃伸手想为她拂去,黛玉却摆了摆手: “就让它们留着吧,挺好。”
她静静地站了许久, 目光有些悠远。 曾几何时,见花落而伤春,感身世而垂泪。如今,看着这同样的落英缤纷,心中却是一片宁静,甚至有一丝欣赏这刹那芳华的愉悦。
“紫鹃,”她忽然轻声开口,“你说,若是父亲母亲在天有灵,看到如今的我们,会欣慰么?”
紫鹃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意,用力点头: “会的!一定会的老爷太太看到姑娘如今这般自立自强,把日子过得这般安稳,不知该有多高兴!”
黛玉回过头,看着紫鹃微红的眼眶, 伸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唇角绽开一个温暖而真实的笑容: “是啊,我也觉得,他们会高兴的。”
夕阳的余晖将主仆二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映在青石板上。庭院中,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日子就在这平淡而真实的琐碎中,静静流淌。
夜色降临,竹影轩内灯火暖融。黛玉坐在灯下, 并未看书,也未算账,只是拿着一块 “秋塘月色”的边角料,试着绣一个简单的香囊。 针脚虽不算顶好,却一针一线,极其认真。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才情卓绝的诗人,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东家,只是一个享受着岁月静好的寻常女子。
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安宁与满足。她知道,这便是她拼尽全力争来的,最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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