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簪雪里埋微光
时入仲春,料峭寒意虽未散尽,庭中那几丛翠竹却已迸发出惊人的生机,新篁脱箨,绿意侵阶,映得粉壁上一片流动的碧色。蕙芷轩的窗扉终日敞着,带着泥土和草木清气的微风穿堂而过,稍稍驱散了去岁寒冬积郁的阴冷。
这日清晨,黛玉起身便觉神思清明,胸臆间那股熟悉的滞涩感也轻了许多。紫鹃伺候她梳洗,见她气色较往日好些,心下欢喜,便开了衣柜,拣选今日要穿的衣裳。
“姑娘,今儿天光好,不如穿这件新做的?”紫鹃取出一件藕荷色立领斜襟绫衫,领口和袖缘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雅致不俗。下配一条月白百褶罗裙,裙裾处疏疏落落绣着几竿墨竹,行走间竹影摇曳,与窗外景致相映成趣。
黛玉对镜看了看,微微颔首。紫鹃又打开妆奁,问道:“簪子戴哪支?还是那支素银的?”
那支素银簪子是她离了贾府后日常戴的,再无半点珠翠。黛玉目光扫过妆奁底层一个锦囊,那是她从贾府带出的旧物,里面装着往日戴过的几件首饰,其中便有一支赤金点翠垂珠海棠簪,是去岁生辰时外祖母赏的,华丽贵重,她已许久未碰。
她沉默片刻,却伸手取了一支白玉竹节簪。那玉质温润,雕工简洁,正是父亲遗物之一。“戴这个吧。”她轻声道。仿佛戴上它,便能从冰凉的玉质中汲取一丝来自血脉源头的力量。
用过早膳,黛玉照例先去书房查看账目。詹信办事极为稳妥,账目清晰,田庄租金、诗社束修、日常用度,一笔笔列得明白。她正凝神看着,忽听院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雪雁又惊又怒的语音:
“姑娘!您快去看看!街口不知哪个烂了舌根的,贴了张混账诗笺在那里!”
黛玉心下一沉,放下账本,快步走出书房。紫鹃和雪雁紧随其后。来到临街的院门边,隔着门缝,果见不远处墙角围了三两个闲人,指指点点。林伯正一脸怒气地撕扯着一张粗糙的黄纸。
“林伯,拿进来。”黛玉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林伯将撕下的纸笺递上,气得手都有些抖。黛玉接过,只见上面用歪斜的字迹写着一首龌龊不堪的打油诗,暗指她与北静王有私,才得以在外立足,言语污秽,不堪入目。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黛玉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发花,身子晃了一晃。紫鹃和雪雁慌忙扶住她。
“姑娘!您别动气!为这等下作东西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紫鹃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黛玉死死攥着那张纸,指甲掐进了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反而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过来。她深吸了几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将那揉得皱巴巴的纸团狠狠掷在地上,用脚碾了碾,仿佛要碾碎那背后所有的恶意。
“林伯,”她声音冷得像冰,“去查,看看是谁干的。查不到也无妨,将这纸收好。”她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决绝,“雪雁,去请詹先生来。紫鹃,随我回房。”
回到书房,黛玉径直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上好的澄心堂纸。她手腕悬空,凝神静气,方才的愤怒与屈辱仿佛都沉淀了下来,化作笔端一股孤峭的力道。她并未写诗,而是提笔写下四个大字:
“寒梅傲雪”。
字是行楷,却融入了隶书的笔意,结体瘦硬,转折处如刀劈斧凿,一股凛然不可犯的气势透纸而出。
“将这字拿去装裱了,挂在蕙芷轩正堂。”她吩咐紫鹃。这不是装饰,而是宣言。
詹信很快赶来,听闻此事,亦是面色凝重:“姑娘,此事恐怕与上次流言同出一源,且愈发下作了。只怕……是刻意要激怒姑娘,毁姑娘清誉。”
“我知道。”黛玉冷笑一声,指尖轻轻划过案上那方北静王所赠的古砚,冰凉的触感让她心神稍定,“她们越是想看我惊慌失措,我越不能如她们的意。詹先生,我有一事相托。”
“姑娘请讲。”
“我记得父亲留下的产业中,似乎有一处靠近西山的桑园?”
“是,约有百亩,往年都是租与旁人种桑养蚕。”
“好。烦请先生去打听一下,若是将这桑园收回,我们自己雇人养蚕缫丝,再寻可靠的织户制成绸缎,由我们自己的铺面发卖,这一本账,算下来是否可行?”
詹信吃了一惊,没想到姑娘竟想到经商上头去:“这……姑娘,士农工商,商人终究是末流。姑娘是官家小姐,此举恐惹人非议……”
“非议?”黛玉抬起眼,目光清冽如寒泉,“如今的非议还少吗?我如今一不动用贾府分毫,二不偷不抢,凭祖产、凭自己谋划生计,有何不可?难道真要坐吃山空,或是等着别人‘接济’,才合了她们的心意,才算是守了‘闺训’?”
她语气并不激烈,却字字千钧。阳光从窗棂透入,照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那双总是含着轻愁的眸子,此刻却燃着一种近乎燃烧的坚定光芒。藕荷色的衣衫衬得她脖颈纤细,仿佛不堪重负,但那挺直的脊背,却像院中初生的新竹,带着一股决绝的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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