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现自己对京城的权谋算计感到无比厌烦,那些隐藏在冠冕堂皇理由下的私心与倾轧,正在一点点消耗着边关将士用鲜血换来的稳定。
三天后,一个烟尘滚滚的午后,急促的马蹄声再次打破了驿站的宁静。
这一次,来的不是信使,而是霍凛本人。
他果然如旨意所要求的那般“轻骑简从”,只带了赵振和十余名最为精锐的亲卫。所有人都是一身风尘,马匹汗湿肋腹,显然是不分昼夜疾驰而来。
霍凛勒住骏马,停在驿站门口。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常服,外罩墨色大氅,连日奔波让他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却如同蕴藏着暴风雪的寒渊,冷得吓人。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目光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站在廊下等候的永宁。
四目相对,刹那间,仿佛有万语千言在无声中交汇。
永宁看到了他眼中的震惊、愤怒、压抑,以及那一闪而过的、在看到她时骤然涌起的复杂情愫,有重逢的微芒,更有对她为何还在此地的疑问,以及更深沉的、对即将共同面对未知前途的决绝。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甚至忽略了上前见礼的传旨太监。
“你怎么还没走?”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长途跋涉的干涩,更多的是压抑不住的焦灼与关切。
“我在等你。”永宁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她简单地将第二道圣旨的内容和自己的决定告知了他。
霍凛听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讥诮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让他周身的气息更加凛冽。“议和?真是好样的。”
他没有再多说,但永宁完全明白他未尽之语中的讽刺与怒意。
“军务……”永宁担忧地问。
“已移交张副将。”霍凛言简意赅,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但愿他能稳住。”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那传旨太监,“天使,旨意已接,本侯即刻返京。是否可以启程了?”
那太监被霍凛的目光看得一哆嗦,连忙躬身道:“侯爷一路辛苦,车马已备好,随时可以启程。”
霍凛不再多言,转向永宁,伸出手:“我们走。”
他的动作自然而坚定,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永宁看着他伸出的、带着薄茧和风尘痕迹的大手,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的掌心依旧粗糙,却无比温热,紧紧包裹住她的微凉,传递来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这一次,不再是永宁独自乘坐马车,霍凛弃了马,与她一同坐进了车厢。
马车内部空间本不算宽敞,霍凛高大的身躯一进来,顿时显得有些压迫感。
但他小心地避开了她受伤的手,在她身边坐下,动作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姿态。
车队再次启程,朝着京城的方向。
车厢内一片寂静,与车外骨碌碌的车轮声和马蹄声形成鲜明对比。
霍凛靠在车壁上,闭上双眼,眉峰紧蹙,似乎在极力平复翻涌的情绪,又像是在思考着应对之策。
永宁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味道,心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对他被迫离开战场的痛惜,有对前途未卜的忧虑,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安心,至少,此刻他们是在一起的,无论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他们将共同面对。
不知过了多久,霍凛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静,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这道旨意,来得太快,太巧。”
永宁心神一凛,凝神倾听。
“北狄议和,绝非空穴来风,但时机耐人寻味。我刚刚取得一场像样的胜利,朝廷就急召我回去‘参与和议’……”他冷笑一声,“是怕我功高震主,还是有人想借此机会,在谈判桌上,将我北疆将士用血换来的筹码,轻易断送。”
他的分析一针见血,直指核心。
永宁接口道:“李甫等人,恐怕不愿见你携大胜之威回京。将你调离军中,既能削弱你的根基,又能在和议中攫取利益,甚至若和议不成,或边境有失,还可将责任推到你头上。”
“不错。”霍凛睁开眼,眸中寒光凛冽,“他们打的好算盘。只是,将我霍凛当作可随意摆布的棋子,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的话语中带着铁血煞气,让车厢内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京城如今,恐怕已是暗流汹涌。”永宁轻声道,“我们回去,需步步为营。”
霍凛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目光中的冰冷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柔和所取代。“怕吗?”
永宁迎着他的目光,缓缓摇头,唇角甚至漾开一丝极淡却坚定的笑意:“与你一起,便不怕。”
她顿了顿,继续道:“边关数月,我学会了很多。京城那个战场,我不会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我有你给的令牌,有这半年历练出的心智,更有与你同进退的决心。”
霍凛凝视着她,看着她清澈眸子里那份不容置疑的坚韧与担当,心中最坚硬的地方仿佛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涌起一股混杂着痛惜、骄傲与无比珍视的热流。
他伸出手,不是握住她的手,而是轻轻抚上她依旧包裹着纱布的手背,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如千钧。
马车依旧在官道上疾驰,载着被迫一同归京的两人,驶向那座权力与阴谋交织的帝都。
前路注定布满荆棘,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同心协力,共赴龙潭。
无论是边关的铁血沙场,还是京城的无声硝烟,他们都将在彼此的支撑下,直面一切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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