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被小心翼翼地移回了她那个简陋的帐篷。
霍凛一路紧紧跟随,亲自将她抱到铺着厚实狼皮的矮榻上,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他周身那股战场上带来的暴戾杀气尚未完全消散,混合着此刻小心翼翼的姿态,形成一种极其矛盾的张力。
吴医官提着药箱,战战兢兢地跟了进来,在霍凛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注视下,开始为永宁重新清洗、上药、包扎。
帐篷内空间狭小,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跳跃的火光将三个人的影子拉长,投在粗糙的帐壁上。
酒精触碰伤口带来的尖锐刺痛,让永宁控制不住地倒吸一口冷气,身体微微痉挛,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她死死咬着唇,不肯再发出一点声音,但那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她正承受的巨大痛苦。
霍凛就站在榻边,身形挺拔如松,却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弓弦。
他看着她血肉模糊的双手,看着那狰狞的伤口在清理后愈发清晰,看着吴医官将药粉撒上去时她指尖无法自控的蜷缩。
他紧握的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虬结,仿佛那痛楚也同时施加在了他的身上。
“轻些。”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
吴医官手一抖,连忙应道:“是,是,侯爷,老朽尽量……”
永宁虚弱地睁开眼,望向霍凛。
油灯的光晕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他紧蹙的眉头,紧绷的下颌线,以及那双死死盯着她伤口、仿佛要将那伤痛吸走的深邃眼眸,都让她心头莫名一颤。
一种陌生的、酸涩又带着一丝微甜的情绪,悄然漫上心间,竟奇异地冲淡了些许肉体的疼痛。
“我……没事。”她试图安慰他,声音轻得像羽毛。
霍凛的目光终于从她的伤口移开,对上她强撑坚强的眼神。
那眼神清澈,映着跳动的灯火,也映着他此刻有些狼狈的身影。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拿起旁边准备好的一块干净湿布,动作有些笨拙,却极其轻柔地,替她擦拭额头上不断沁出的冷汗。
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触碰到她光洁冰凉的额头时,带着一种粗粝而真实的温度。
永宁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下意识地想要偏头避开,却被他用眼神制止了,那眼神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还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深沉的复杂情绪。
她不再动弹,任由他那带着薄茧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拂过她的额角、鬓边。
那动作生涩,甚至称不上熟练,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帐篷里安静得只剩下三个人的呼吸声,以及油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空气中弥漫着金疮药苦涩的气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悄然滋生的暧昧与悸动。
吴医官手脚麻利地包扎好最后一处伤口,用干净的白布将永宁的双手仔细包裹起来,如同两个厚重的棉团。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在刀尖上走了一遭。
“侯爷,夫人手上的伤口虽深,但万幸未伤及主要筋脉,骨头也无大碍。只是日后恐怕会留下疤痕,且需好生将养一段时日,期间万万不可沾水,不可用力。”吴医官恭敬地禀报。
“知道了,下去吧。”霍凛挥了挥手,目光依旧落在永宁身上。
吴医官如蒙大赦,连忙提着药箱退了出去,帐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微妙而安静。
霍凛在榻边的木墩上坐了下来,依旧保持着沉默。
他似乎不习惯这样的独处,尤其不习惯面对这样一个因他而受伤、如此脆弱的永宁。
他看着她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双手,看着她因失血和疼痛而苍白的脸,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心疼”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想起她不顾一切扑过来撞开他的身影,想起她徒手抓住冰冷刀锋时决绝的眼神,想起她此刻强忍疼痛却还反过来安慰他的模样。
这一切,都与他认知中那个需要被庇护、甚至有些疏离的“公主夫人”截然不同。
“为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什么,要那么做?”他问的是她徒手抓刀的行为。
那太危险,太不计后果,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永宁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为什么?
那一刻,她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仿佛是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
“我,不知道。”她轻声回答,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只是不能看着你受伤。”她顿了顿,抬起眼,望进他深邃的眸子里,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你是统帅,不能有事。”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符合她“侯夫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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