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不卑不亢,姿态落落大方,不仅展示了技艺,更展现了一种超乎技艺之上的格局与气度。
席间亦有原本存了挑刺之心的老派匠作大家,在仔细观摩后,也不得不承认此作确已臻化境。
一场可能的风波,消弭于无形,反而成就了“蕙质堂”与宓瑶的声名。
圣寿宴毕,赏赐丰厚,“内造供奉”的名号也如愿落在“蕙质堂”上。
但这虚名对如今的宓瑶而言,已非最重要的收获。
是夜,王府内室,灯花轻爆。
萧曦已在摇篮中熟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宓瑶卸下钗环,坐在镜前,萧景珩立于她身后,双手轻按在她肩上。
“今日之后,京中再无人敢小觑‘蕙质堂’,亦无人能再以寻常匠人之名轻慢于你。”他看着镜中她平静的容颜,低声道。
宓瑶抬手覆上他的手背,轻轻握住:“名声也好,供奉也罢,不过是手段,而非目的。今日我最高兴的,并非得太后的赏,或是得‘供奉’之名。”
她转过身,仰头看他,眼中有着灯火的暖意,“而是当我站在那屏风前,向陛下、太后,向所有人阐述那‘天地和谐、万物共生’之意时,心中一片坦荡清明。我所言,即我所信;我所做,即我所求。技艺也好,理念也罢,终是为了呈现世间的美,传递心中的道,并为更多如堂中学员般的女子,开拓一方能安身立命、施展才华的天地。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萧景珩凝视着她,她的眼眸比窗外星辰更亮,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对自己道路确信不疑的光芒。
他俯身,在她额间印下郑重一吻:“瑶儿,你已真正找到了自己的‘道’,并以此‘道’,立于这天地之间。我为你骄傲。”
宓瑶依偎进他怀中,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身旁孩子安恬的呼吸。
外界的喧嚣、赞誉或潜在的危机,此刻都仿佛隔了一层柔软的纱,不再能惊扰她内心的圆满与平静。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还是陆铮时,曾偏执地以为力量来源于否定与对抗;后来成为沈清辞,在困境中挣扎,以为力量来源于挣脱与证明;直至今日,她方彻悟,真正的力量,来源于创造,来源于接纳,来源于内心深处对自己选择道路的坚定守护与从容行走。
几日后,“蕙质堂”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竟是昔日曾在江宁织造局与宓瑶激烈辩论、后又悄然旁听“巧艺切磋会”的江临。
他比之前清瘦了些,眉宇间的倨傲之气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思索神情。
他并非来挑衅,而是郑重递上一份他自己撰写的关于织造工艺改良的文章,请宓瑶“斧正”。
文中虽仍有几分书生意气,却可见是下了苦功钻研,且观点已比当初开阔许多,甚至引用了部分“切磋会”公开流传的技艺要点。
宓瑶有些意外,却并未拒绝,请他入内看茶,如同对待任何一位前来交流的同道。
她浏览文章,中肯地指出了其中几处技术上的想当然之处,也肯定了他的一些新颖见解。
江临听得认真,末了,起身长揖一礼:“昔日学生狂妄,出言无状,多有得罪。监事海量汪涵,不予计较,反在江宁允我旁听。学生回去后,辗转反思,又查阅诸多实务记载,方知昔日所论,多是纸上谈兵,脱离实际甚远。监事与‘蕙质堂’所做之事,方是真正利民兴艺之根本。学生……受教了。”
宓瑶扶起他,语气平和:“江公子不必如此。人能反思,便是进益。学问之道,本就在于格物致知,知行合一。望公子日后能继续脚踏实地,眼中有物,心中有人。”
送走江临,宓瑶站在“蕙质堂”的院中,看着那些正在专心练习或热烈讨论的女子们。
阳光洒在她们身上,也洒在那些丝线、织机上,泛着柔和的光。
她心中并无多少“战胜”对手的快意,反而有一种“德不孤,必有邻”的欣慰。
思想的坚冰,或许融化得极慢,但终究,是能够被真诚与实绩所打动的。
她抬头,望向高远澄澈的秋日天空,唇边泛起一丝清浅而满足的笑意。
前路或许仍有崎岖,但她已备好足够的从容与智慧,一步步,踏实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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