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终于以一种不容置喙的、慷慨的姿态,将春天带回了人间。
春之气息,不再是三月里那种羞羞答答的、需要仔细分辨的微风,而是变成了具体的、可触摸的、充满了生命力的实体。教学楼窗外那几株上了年纪的玉兰,早已卸下了最后一片矜持的白,转而将舞台,让给了那些更热烈、也更喧闹的色彩。墙角边的几株樱花树,在一夜之间,集体响应了某种无声的号令,将所有积蓄了一整个冬天的力量,尽数迸发在那些粉白的花苞之上,云蒸霞蔚,灿烂得近乎于悲壮。楼下的花圃里,郁金香高高地擎着酒杯般的花盏,风信子则挤挤挨挨地,散发出浓得化不开的甜香。
春意,浓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然而,高二理科(1)班教室里,那股与窗外生机勃勃截然相反的、近乎于“备战状态”的紧绷,却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悄然瓦解了。
或者说,战争,以一种彦宸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单方面地,停火了。
周一,当他怀着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心情,走进教室,准备迎接新一轮的、可能更加猛烈的“糖衣炮弹”时,他看到的,是一个恬静得近乎于陌生的苏星瑶。
她没有再穿着那些精心搭配的、充满了“女神”范儿的私服,而是换上了一身最普通、最标准的蓝白校服。那头总是柔顺披散的、瀑布般的长发,只是用她那根酒红色发带松松挽住,在脑后束成一个低马尾。她素净的脸颊在晨光里,呈现出一种略带几分倦意的、透明的质感。
她的侧脸,在晨光里,依旧美好得像一尊玉石的雕塑,却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温婉与从容,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的疏离。
苏星瑶对他,依旧是温和的。她会在他坐下时,微笑着道一声“早”;会在课间,礼貌地请他让一下,好让她出去接水。但仅此而已。
没有了那种充满了分享欲的、关于“昨晚读了一首好诗”的热切;没有了那种带着几分小女孩般炫耀的、关于“我爸又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的雀跃;更没有了那种充满了“为你好”的、循循善诱的、关于“你的人生应该……”的规划与建议。
她那双总是清透如水的杏眼里,那份曾经只为他一人点亮的、充满了欣赏与探究的星光,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得体的、疏离的、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标准的同学式礼貌。
那感觉,就像你每天都习惯了去一家咖啡馆,老板总会热情地为你端上一杯精心调配的、温度恰到好处的特调。可忽然有一天,你再去时,老板只是公式化地递给你一杯寡淡的美式,然后便转身去忙自己的事,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欠奉。
咖啡还是那杯咖啡,但味道,已经全变了。
彦宸感觉自己像是得了一种极其罕见的、名为“苏星瑶戒断综合症”的怪病。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用眼角的余光,去偷看她。
她很安静。上课时,她会认真地做笔记,那只握着钢笔的手,稳定而又优雅;下课时,她会拿出那本厚厚的《古文观止》,安静地阅读,阳光在她柔顺的发丝上,跳跃成一片细碎的金光。她不再主动找他说话,也不再对他的任何小动作,给予任何情绪上的反馈。
她就像一尊被供奉在神龛里的、完美的白瓷观音,美丽、慈悲,却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属于神性的烟火,与他这个凡夫俗子,泾渭分明。
周一,就在这种诡异的、充满了“礼貌”的折磨中,胆战心惊地过去了。
周二,彦宸内心的失落感,开始发酵,变得愈发浓重。他甚至开始在心里,进行了一场荒谬的、充满了“受虐倾向”的自我检讨。
是不是……我上次那句“吃不到一个碗里”,话说得太重了?把人家小姑娘给伤到了?
要不就是……我不知深浅的一句“为什么会选择理科班”,真正刺到了她不可言宣的痛处了?
不对啊,以她那种段位,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破防?
难道……她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更可怕的、足以将我彻底摧毁的攻城战?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地刺了一下他的神经。他几乎是立刻就挺直了脊背,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高度戒备的临战状态。他开始像一个最警惕的哨兵,仔细地、一帧一帧地,分析着“敌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试图从那些看似寻常的举动中,找出隐藏的、致命的“杀机”。
然而,没有。
一整天,苏星瑶都表现得无可挑剔。她会微笑着,为前来请教问题的同学,耐心讲解;她会在午餐时,依旧优雅地,享用她那份艺术品般的便当;她会在放学后,礼貌地对他说一声“明天见”,然后便背起书包,融入熙熙攘攘的人潮,不带走一片云彩。
她就像一个最顶级的、善于伪装的猎手,忽然间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气息,完美地,融入了这片充满了喧嚣与平庸的丛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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