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停了。
廊下的光,暗了。
邢力那双死灰色的眼睛,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惟。
像是在审问,又像是在探寻一个他无法理解的答案。
整个院落,安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在地上的声音。
沈惟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
许久。
他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像一枚石子,投入了邢力那潭死水般的心湖。
“我练的,不是兵。”
邢力那魁梧的身躯,微不可查地一震。
他脸上的刀疤,像一条被惊醒的蜈蚣,扭曲了一下。
(不是兵?)
(那一百五十人,那股足以凝成实质的杀气,那令行禁止的军魂,不是兵,是什么?)
沈惟的目光,越过了邢力,望向了校场上那片空旷的黄沙。
“兵,是凶器,是工具。为将者驱,为君者用。”
“用坏了,可以扔。用钝了,可以换。”
“飞狐口的三万忠魂,就是例子。”
这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扎进了邢力的耳朵里。
他那双握在身侧,如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攥紧了。
指节,发出咯咯的脆响。
沈惟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回到邢力的脸上。
“我练的,是人。”
“是一群知道自己为何而战,为谁而战的人。”
“是一群被人从泥潭里拉出来,擦干净了身上的血污,重新给了他们名字和尊严的人。”
“他们的刀,是为自己而挥。他们的血,是为荣耀而流。”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给他们的,不是军饷,不是命令。”
“是风骨。”
“是这大宋朝堂之上,被衮衮诸公丢在脚下,弃如敝履的……华夏风骨。”
风骨。
又是这两个字。
邢力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他征战半生,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听惯了忠君报国,听惯了军令如山。
他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样一种方式,去定义一支军队。
这不是练兵。
这是在铸魂!
用一种他从未听闻过,却让他这个铁血军人,都感到一丝战栗的,方式。
(疯子。)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邢力没有再问。
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一个,比他预想中,要可怕千百倍的答案。
他深深地看了沈惟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惊,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高大的身影,重新融入了廊下的阴影里。
像一尊沉默的,石雕。
……
三天后。
临安府,秋雨绵绵。
一骑快马,踏着泥泞,在鬼宅后门停下。
信使的装束,依旧是樊楼的伙计,但他的脸上,却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
他甚至顾不上抹去脸上的雨水,便将一卷蜡封的竹管,高高举过头顶。
“主公!小姐!皇城捷报!”
书房内。
沈妤接过竹管,指尖因为用力,微微泛白。
她捏碎火漆,展开那张薄薄的信纸。
信上的字,是柳月娘的笔迹,潦草而有力,似乎写信之人,也处于极度的激动之中。
【奏疏已达天听。官家览毕,龙心大悦,连赞三声“国之栋梁”。当场准奏,并下旨户部,凡沈氏商队,沿途官府,不得阻拦,需全力配合。】
【汤相府,三日闭门谢客。】
短短几行字。
沈妤却觉得,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她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股压抑了太久的,狂喜与激荡。
赢了。
阿弟,又赢了!
在宰相与皇帝联手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他不仅毫发无损地走了出来,甚至,还反手从这张网里,撕下了一块最关键的,通行令牌!
“国之栋梁……”
沈妤喃喃地念着这四个字,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个坐在书案后,依旧平静地翻阅着卷宗的少年。
(他做到了。)
(他真的,把一柄悬在头顶的断头铡,变成了一级登天的云梯!)
沈惟抬起头,从阿姊手中,接过了那张信纸。
他的脸上,没有喜悦,也没有激动。
仿佛,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皇帝,是个聪明人。)
(他需要北伐的功绩,来坐稳他的龙椅。)
(他也需要一把刀,来平衡汤询的权势。)
(一个愿意‘亏本’为国分忧,还不沾兵权,只做后勤的忠臣,他没有理由拒绝。)
(至于汤询……)
沈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断了我的财路,却送给了我一条合法的‘铁’路。)
(这笔买卖,他亏得,恐怕要三天睡不着觉了。)
他将信纸,随手扔进了身旁的火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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