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寂静如死。
那副巨大的堪舆图,依旧悬在墙上。
沈惟的指尖,早已离开了那片血色的“飞狐口”,但那股冰冷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却仿佛顺着他的指尖,蔓延至整个书房,凝结在空气里。
与柳月娘的交易,已经敲定。
一张以蜀中为起点,以冰糖为利刃,即将席卷整个大宋的商业大网,已然铺开。
但沈惟的脸上,没有半分喜悦。
北境的三万冤魂,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钱。
权。
力量。
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渴望这些东西。
书房外,曾经寂静的鬼宅,此刻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浮躁。
脚步声,杂乱无章。
低语声,此起彼伏。
整个鬼宅,就像一台被强行加速到极限的机器,零件在疯狂运转,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砰!”
一名负责账目的文吏,抱着一堆散乱的竹简,慌不择路地冲向书房,却在门口被门槛绊了个结实,怀中的竹简散落一地。
“混账东西!毛毛躁躁!”
一名水狼营的头目,立刻上前,低声呵斥。
那文吏脸色惨白,手忙脚乱地去捡拾,越急,越是出错。
沈惟的眉,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他没有出声。
但书房内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却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疲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阿弟。”
沈妤走了进来。
她没有看地上狼狈的文吏,也没有看那散落一地的竹简。
她的手上,同样捧着一摞厚厚的账册,那重量,让她的手腕都有些微微发白。
往日里清丽明亮的双眸,此刻布满了细密的血丝。那张总是带着平静的脸上,是一种几乎快要绷不住的倦容。
她将那摞账册,重重地,放在了沈惟的书案上。
发出的闷响,让那捡拾竹简的文吏,身体猛地一颤。
“你看。”
沈妤伸出纤细的手指,点在最上面的一本账册上。
“这是临安城所有‘火神’售卖点三日来的流水。数目没错,但入账的时间,乱七八糟。有的铺子,今天才把三日前的账送来。”
她的手指,又划到另一本。
“这是余杭那边送来的。风九爷花钱收买人心,挖角工匠,接管煤窑……每一笔,都是一团乱麻。刘二虎那边报上来的开销,和我们自己人记下的,根本对不上。”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平复一下情绪,但声音里的焦躁,却愈发明显。
“还有蜀中。柳月娘已经派人传信,建王那边同意了,第一笔启动的银钱,就要拨过去。可是,我们现在连自己手里到底有多少能动的活钱,都算不清楚!”
“阿弟,我们的人手,不够了。或者说,我们懂这些的人,太少了。”
“账目,一团乱麻。”
“人事,更是如此。”
沈妤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苦涩。
“余杭收编了三百多人,我们自己的水狼营,还有新招募的伙计,加起来,已经超过两千人了。谁是谁的人?谁能用?谁要防?谁有功?谁有过?”
“没有章法。全凭我和几个头目用脑子记。”
“前日,城西的煤场缺人手,我派了一队人过去。结果昨日,鲁通不知道,又从码头调了一队人过去。两队人,做一件事,在煤场为了谁听谁的,差点打起来!”
她停了下来,胸口微微起伏。
那双总是带着冷静和坚韧的眼睛,第一次,在沈惟面前,流露出了一丝近乎求助的脆弱。
“这样下去,不行。”
“我们的摊子,铺得太大了。”
“这已经不是一个小小的鬼宅,一个‘火神’作坊了。它像一头被吹起来的巨兽,身体在疯狂膨胀,可它的骨头,还是软的。”
“再这样下去,不用外人来打,我们自己,就会从内部,先烂掉!”
书房内,一片死寂。
沈惟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他看着自己的阿姊。
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她因为疲惫而略显苍白的嘴唇。
他知道,这几天,所有的压力,都压在了她一个人的肩上。
从一个不问世事的深闺少女,到一个掌管着几千人生计,价值万金产业的大管家。
她成长的速度,快得惊人。
但也痛苦得惊人。
良久。
沈惟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去看那些账册。
他走到沈妤面前,伸出手,轻轻地,将她鬓角一缕散乱的发丝,拢到耳后。
“阿姊。”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说的,都对。”
沈妤的身体,微微一颤。
“一个帮派,可以靠义气和拳头。但一个……帝国,不行。”
帝国。
当这两个字从沈惟口中说出时,沈妤的心,猛地一跳。
她看着自己弟弟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玩笑,只有一种让她感到战栗的,认真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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