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平静反而让黄惜才更加无地自容。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李贤,脸上涨得通红,嘴唇嗫嚅了几下,才艰难地开口道:“李…李公子…寒舍…寒舍就在前面,只是…只是实在简陋不堪,恐…恐污了公子的眼…公子身份尊贵,实在不宜踏入这等污秽之地…不如…不如由小可去前面买些粗劣饭食,咱们…咱们另寻个干净地方说话?”
他几乎是恳求地看着李贤,希望对方能知难而退。他实在不愿让这位气度非凡的陌生人看到自己家那副家徒四壁、难以蔽风的惨状。
李贤却恍若未闻,只是淡淡一笑,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先生说的哪里话。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能得先生邀请,是晚辈的荣幸。更何况,晚辈游历四方,风餐露宿亦是常事,何处不可安身?先生不必顾虑,请前面带路便是。”
黄惜才见他态度坚决,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只得暗叹一声,硬着头皮继续引路。越往巷子深处走,环境愈发不堪。路面坑洼不平,积着前几日下雨留下的污水,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最终,他在巷子最深处一扇歪歪斜斜、用几块破木板钉成的院门前停下。那院墙低矮,是用黄土混合着碎石垒砌的,早已开裂,缝隙里长着枯黄的杂草。院门虚掩着,门轴显然已经损坏,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黄惜才的手放在那粗糙的门板上,微微颤抖,却迟迟没有推开。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积蓄足够的勇气,才终于用力一推。
“吱呀——哐当!” 院门被他推开,却又因歪斜而猛地撞在里面的土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几乎同时,一个略显尖利的女声从院内那间低矮的茅草屋里传了出来:“你个杀千刀的老穷酸!还知道死回来!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是想饿死我们娘俩好去找个新的吗?挣的那几个铜子够买……”
骂声戛然而止。
只见一个妇人手里拿着个豁口的木瓢,正从屋里探出身来,显然是被开门的动静惊动。她大约三十五六岁年纪,面容依稀可见清秀轮廓,却被长期的劳碌和贫苦刻上了深深的痕迹,脸色蜡黄,眼角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细密皱纹。头发用一根木簪草草挽住,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身上穿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衣裙,洗得颜色都褪尽了。
她一眼先看到了满面窘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黄惜才,习惯性地就要继续数落,但目光随即瞥见了站在黄惜才身后、气度迥异的李贤,到了嘴边的骂词瞬间硬生生咽了回去,脸上迅速堆起一个略显僵硬而又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容,声音也陡然拔高了一个调子,变得热络起来:
“哎呦!我说今早这喜鹊怎么叫个不停呢!原来是有贵客临门!你这老不死的,有客人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真是的!还不快请客人进来!站在门口像什么话!”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将木瓢藏到身后,又迅速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和身上的衣裙,尽管这一切并无法改变什么。
黄惜才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得无以复加,低声对李贤介绍道:“李公子,见笑…此乃拙荆黄李氏。”又赶忙对妻子道:“这位是李公子,方才在市集…听闻我说书,投缘,故而…故而前来…”
黄李氏不等他说完,已是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虽然那笑容难掩局促:“哎呀呀,原来是李公子!快请进,快请进!家里简陋,您千万别嫌弃!外面站着累,屋里坐,屋里坐!”她热情地招呼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飞快打量了一下李贤的穿着,尤其是那件看似朴素实则料子不错的道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
李贤神色如常,仿佛没有看到眼前的破败,也没有听到方才那顿数落,微笑着拱手还礼:“嫂夫人客气了。在下李贤,冒昧打扰,还望海涵。”
“不打扰,不打扰!贵客上门,蓬荜生辉!”黄李氏连连摆手,侧身让开通道,同时对屋里喊道:“菡儿!菡儿!快出来,家里来客人了!”
只见屋里光线昏暗处,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脑袋。这孩子生得眉清目秀,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透着机灵和好奇,正是黄惜才的儿子黄菡。他身上的衣服虽然也是旧布所做,但明显干净整齐许多,只有一个不起眼的小补丁,与父母那满是补丁的衣衫形成鲜明对比,可见父母对其的疼爱。
黄菡看到陌生的李贤,小脸一红,立刻又把头缩了回去,只留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偷偷地从门缝里往外瞧。
“这孩子,没见过世面,害羞得很。”黄李氏连忙解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爱和无奈,“公子千万别见怪。快,屋里请,外面风大。”
黄惜才此刻已是骑虎难下,只得对李贤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李公子,请…请进寒舍喝杯粗茶…”
李贤颔首,坦然举步,跨过了那几乎算不上门槛的矮木条,走进了这座位于城郊、破败不堪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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