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禁地，那片时空凝滞的竹林深处，仿佛连光阴都失去了流淌的意义。上官浅浅静坐在一泓清澈见底、却同样不起波澜的泉水边，水面倒映着她绝美却带着挥之不去哀愁的容颜。
昨日外界传来的声声质问，尤其是吴邪那饱含痛苦与偏执的怒吼，如同投入这潭死水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久久无法平息。她知道他来了，带着三千年都未曾消解的心结，也带着可能将她彻底焚毁的怒火。
纤长如玉的手指无意识地探入冰凉的泉水中，指尖传来的寒意让她微微一颤，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更加久远的过去，飘回了那段纠缠了她一生，也改变了三人命运的开端。
那时，她还是天一教高高在上的圣女，天赋绝伦，风华绝代，受万千修士仰慕。而吴邪，已是暗杀组织中崭露头角的青年才俊，热情如火，对她展开近乎痴缠的追求。可她的一颗心，却偏偏系在了那个如同万年玄冰般冷漠孤寂的身影上——白辰。
她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次改变一切的任务。目标实力强横，远超预估。吴邪在她面前被彻底压制，险象环生。就在她以为必死无疑之际，是白辰出手了。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华丽炫目的术法，他只是随意地抬起了手，隔着虚空，对着那强大的对手，轻轻点出一指。
那一指，朴实无华。
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万物规则。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固，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那道让她和吴邪都感到绝望的强大攻击，连同其主人脸上的面纱，在白辰那一指之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崩碎。
面纱落下，露出了她那张倾城的容颜。她当时震惊地看着白辰，看着他眼中那亘古不变的灰色与深邃，没有惊艳，没有波动，甚至……没有焦距，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
就是那一眼，那无视她容貌、无视她身份、无视她一切的一眼，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她所有的骄傲，也在她心底刻下了最深的烙印。
后来，她寻了各种借口接近他。送上能治愈道伤、温养神魂的圣药，他看也不看便拒绝，言称“不需要”。送上她亲手炼制、蕴含她一丝心神的护身玉符，他随手放在一旁，再无下文。甚至有一次，她鼓起勇气，在他独处时，委婉地吐露了心迹。
他当时是什么反应呢？
上官浅浅的唇角泛起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灰色眼眸平静地看着她，然后说了两个足以让她铭记三生三世、每每想起都心如刀绞的字：
“麻烦。”
是的，麻烦。
在他眼中，她引以为傲的一切，她小心翼翼捧出的真心，都只是一个……麻烦。
那一刻，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期待，都碎成了齑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羞辱后的愤怒和不甘。她是上官浅浅！是天一教的圣女！凭什么被他如此轻贱？！
于是，她做了此生最愚蠢，也最任性的决定。她接受了吴邪的求婚，那个一直痴缠她、将她视若珍宝的男人。大婚之日，十里红妆，宾客如云，吴邪眼中的狂喜和爱意几乎要溢出来。而她，穿着最华丽的嫁衣，站在喧嚣的中央，心却冷得像一块冰。她的目光，始终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可能永远不会出现的身影。
他没有来。
就像她预料的那样。
婚后的日子，吴邪待她极好，几乎百依百顺。她不是没有感动，也曾试图将那个灰色的身影从心底彻底剜去。尤其是在雪儿出生后，那软糯的婴孩，天真无邪的笑容，几乎填补了她心中所有的空缺。她以为自己可以放下，可以安于现状，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和母亲。
可是，吴邪心中的那根刺，太深了。
“浅浅，你今日这身衣裙，很像当年你初见白辰时穿的那件。”
“若非他当年弃你如敝履，你又怎会下嫁于我？”
“我如今已是化神！血影宗威震一方！早已超越了他那个失踪的废物！你为何还是这般冷冰冰？！”
“你心里，是不是还想着他？！”
类似的言语，如同跗骨之蛆，在漫长的千年岁月里，一次次被翻出来，一次次撕裂着看似愈合的伤口。他的爱，渐渐变成了令人窒息的占有和无穷无尽的猜忌。
她累了，真的累了。
直到前不久，又一次因白辰的往事激烈争吵后，看着吴邪那因为嫉妒而扭曲的面容，听着他口不择言的伤害，她终于崩溃了。带着满心的疲惫和对这无尽循环的绝望，也带着一丝连自己都唾弃的、或许能再见那人一面的渺茫希望，她动用了早年偶然得知的、关于白辰可能隐居的模糊线索，逃离了血影宗。
阴差阳错，她触动了这里的禁制，被卷入这片凝滞的竹林。
白辰发现了她，却并未驱赶，只是如同看一个迷路的陌生人，给了她这片竹林作为暂时的容身之所，便不再过问。他的态度，和三千年一模一样，淡漠，疏离，仿佛她与路边的石头，并无区别。
待在这片他划出的禁地里，感受着那无处不在、却又无形无质的属于他的气息，上官浅浅心中充满了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情绪。
有对吴邪追来的恐惧，有对过往任性的悔恨，有对白辰依旧冷漠的失落，但诡异的……竟也有一丝扭曲的安心。仿佛在这里，外界的一切纷扰，吴邪的偏执，天一教的追索，都被那无形的墙壁隔绝了。
她抬起头，望着禁地上空那永远不变的、带着扭曲光晕的“天空”，一滴清泪终于忍不住，顺着光滑的脸颊滑落，滴入那潭死水之中，漾开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她喃喃自语，声音在这片凝固的时空中，显得无比空洞和凄凉。
那个她曾倾慕、也曾怨恨了三千年的男人，是否会再次如同当年那般，视她为……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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