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惠良是被窗外的动静闹醒的,院坝下,修建坡坎时,年青知青们集体劳作时齐声使力时的号子,还有铁锹拍打湿土的闷响,热腾腾地扑进窑里。
武惠良迷迷糊糊睁开眼,宿醉的昏沉还残在骨子里,他睁开眼,盯着陌生的窑顶愣了几秒,才慢慢回过神来。
这不是黄原单位的宿舍,也不是家里的木架床。身下是硬实的土炕,炕席的芦苇梗铺褥子会硌着后背,却有一股实实在在的暖意,从炕芯子里透上来,烘得人骨头缝都松快了。
这一觉睡得浑身暖得舒坦。他抻了个大大的懒腰,胳膊腿儿有些酸沉,坐起身时,才发现自己只穿着贴身的绒衣绒裤,外头的干部装和军大衣都脱了,整整齐齐叠放在炕头,边角捋得平平整整。身上盖着一床厚实的花棉被,絮压实了,分量不轻,却压得人心里莫名安稳。被面是青底印着腊梅,软乎乎地裹着暖意。
火炕上还有余温暖意,从炕边缝能飘着淡淡的柴烟和炕席的干爽味道。
旁边王满银睡的那半边,被褥已经卷起,人早没了影儿。一缕阳光斜斜从窗棂缝里钻进来,落在炕沿上,浮尘在光柱里慢悠悠地飘,外头的人声、铁锹碰撞声、知青们的笑喊声,清晰又鲜活,衬得这窑洞格外安稳。
他怔怔地坐了一会儿,昨夜的情景才断断续续地拼凑起来。
他昨夜和王满银喝得尽兴,西凤高度酒绵烈,一杯接一杯下肚,两人就着炕桌唠到后半夜,话是越说越多。
刚开始还说些工作上的碎事,扯着黄原各县市公社的新闻趣事,然后又聊上了干部政策,经济与生产,然后还扯上了不少外交大事。
话题越扯越远,令武惠良没想到的是,王满银没有让话落地上,甚至有时王满银讲的秘闻,能唬得他一愣一愣。
后来酒劲上来,话题又绕到了杜丽丽身上,绕到了他心中还有的不甘和烦闷。
他还记得,王满银揽着他肩膀说“有些人,该远离就得远离,因为他不仅会给我们带来麻烦,更要命的是,他还不自知,我们能接受不同的价值观,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同的生活态度,但是我们接受不了他的蠢。
如果这个人给你带来了困扰,那么这个人非蠢即坏,要么又蠢又坏,如果遇到这种蠢人,坏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远离,不干涉,不争执,不上头。”
武惠良还清楚当时王满银当时说话的状态,眼神游离,深邃而沧桑。仿若一大把年纪且经验丰富的老者。言语中透着看透尘世的寄语。
且最后,他又半呤半哼的唱出一段信天游,但又不似信天游,倒像从黄土里刨出来的石头疙瘩,硬邦邦,沉甸甸,砸在心坎上,却生出一种奇异的通透:
“城南以南不再南,城北以北不再美。
握不住的沙不如扬了她,抓不住的手不如放了她。
城东以东皆为空,城西以西不再喜。南墙已撞,
故事已忘。心之所向,皆为过往。”
当时他听着,只觉得喉咙发紧,一股又酸又胀的气顶在胸口,借着这些言语,他仰脖子就把盅里的液体灌了下去。
后来……后来就迷糊了,只记得王满银似乎又说了许多,声音不高,却句句都落在他心窝里。再后来,睁眼就是天亮了。
而这段吟唱,还字字句句都刻在心上,此刻一回味,依旧振聋发聩。
尤其是那段“握不住的沙,不如扬了她”,反反复复,竟比他在杜丽丽那些诗集里读过的任何句子都更有力,更真切。
什么浪漫,什么风花雪月,比起这沾着泥土腥气、透着人生凉热的大实话,简直轻飘得像一阵烟。
他心里豁开了一道口子,冷风飕飕地灌进来,起初是疼,疼过了,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快。是啊“心之所向,皆为过往”“远离蠢人,奋发图强”
武惠良回神后,一边掀被下床,一边在心里默念,脚伸出炕外,他麻利地穿上袜子,蹬上布鞋,拿起炕头的中山装往身上套,领口扣得严丝合缝,又将军大衣搭在胳膊上,精气神瞬间回来了大半。
起床的动静惊动了隔壁,听得见隔壁新窑门帘掀动的轻响,脚步踩着院坝的硬土过来,武惠良以为是兰花嫂子或是王满银,转头就见门帘被挑开,进来个陌生婆姨,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袄,头发挽成圆髻,插着根木簪,手脚麻利,脸上带着憨厚的笑。
“武干部醒了?”她声音不高,带着陕北婆姨特有的柔润,说着话,快步走到灶房边的木架旁,“满银一早吩咐了,让我过来照看你。我叫陈秀兰,是他堂嫂。”
边说边从桌边的陶壶里往木架上脸盆里兑热水,水温兑得正好,又从布兜里掏出一条干净的白毛巾,搭在盆沿上,“快洗漱吧,水热着呢。”
武惠良心里暖了一下。他趿拉上鞋,走到脸盆边。水是温的,不烫手,正好。毛巾有些硬,搓在脸上带着粗糙的实在感。他仔仔细细地擦了脸和脖子,温热的水汽一激,最后那点宿醉的混沌也散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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