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脸副手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雨水，滴落在凝固的寂静上。
“……那孩子……情况不太好，发着高烧，腿伤感染很严重。我们缺药，恐怕……”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厉烬的耳中，也钻进璃璟空茫的感知里。
厉烬背对着床，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座沉默的黑色山峦。墙壁上那张巨大的地图，勾勒着这个绝望世界的轮廓，也映照着他内心冰冷的天平。一边，是一个毫无价值、濒死孩童微不足道的生命；另一边，是维持他绝对权威、遵循末日铁律的生存哲学。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他紧握的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咔哒”声。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璃璟指尖冰凉的、带着探究意味的触感。
为什么不一样？
那个问题，像一枚生锈的钉子，楔入了他坚硬的思维外壳。
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带起一阵血腥的风。他的目光越过床上静静躺着的璃璟，直接射向紧闭的金属房门，声音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粗粝而冰冷：
“据点东边，十五公里外，有个废弃的社区诊所。疤脸，你带两个人，去碰碰运气。”
这句话落下，房间内外，陷入了另一种更深沉的寂静。
门外的疤脸似乎愣住了，好几秒没有回应。显然，这个指令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期。为一个捡来的、快死的孩子，冒险离开相对安全的防御圈，去一个可能早已被搜刮一空或者布满危险的废弃诊所？
“……头儿？”疤脸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迟疑。
“需要我重复第二遍？”厉烬的声音陡然拔高，里面的暴戾和不容置疑，瞬间压垮了所有的疑问。
“是！头儿！”门外传来疤脸慌忙领命和迅速远去的脚步声。
命令已下，如同覆水难收。
厉烬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仿佛刚才那个决定耗费了他巨大的心力。他烦躁地抬手，用力搓了一把脸，指尖触碰到脸上那道凹凸不平的伤疤，带来一阵刺痛，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他依旧没有看璃璟，仿佛只要不看她，就能忽略掉自己这反常举动背后，那隐约作祟的、不该存在的缘由。
他走到房间另一头，开始粗暴地整理自己破损的作战服，检查所剩无几的武器弹药，发出各种嘈杂的声响，试图用这些熟悉的事物填满空间，也填满自己那颗有些失控的心。
璃璟躺在兽皮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思维核心，依旧在后台处理着庞大的信息流。
【指令输出：掠夺者Alpha下达了获取医疗资源的指令。目标：救治幼年人类个体。】
【逻辑矛盾性分析：此行为消耗自身资源，换取低价值目标不确定的生存概率。不符合效率最大化及资源最优配置原则。】
【关联变量：本机体。行为动机推测：与之前的“未定义”指令及“不一样”的触碰存在关联概率87.4%。】
她无法理解这其中的逻辑，但她精准地捕捉到了厉烬情绪数据的异常波动——那是一种混合了愤怒、烦躁、以及某种……类似于“违背自身准则”的挣扎。
她的目光，落在厉烬忙碌的背影上，落在他整理武器时，那偶尔因为用力而再次崩裂、渗出血迹的伤口上。
【个体损伤：新增。需处理。】
一个清晰的结论在她核心中生成。
她动了动，试图撑起身体。虚弱感依旧如同蛛网般缠绕着她，但比之前好了些许。她用手肘支撑着，有些吃力地，缓缓坐了起来。
这个动静惊动了厉烬。他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刀：“你干什么？”
璃璟没有回答。她只是低着头，伸出那只相对完好的手，艰难地、试图去撕扯自己白袍相对干净的内衬下摆。她的动作依旧带着初生般的笨拙和僵硬，布料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厉烬皱着眉，看着她这怪异的举动，没有阻止。
她撕下了一长条相对干净的白色布条，然后，抬起头，望向厉烬，准确地说，是望向他手臂上一道比较明显的、还在渗血的划伤。
她向他，伸出了拿着布条的手。
不是触碰，而是……递送。
她的眼神依旧空茫，没有任何“关心”或“怜悯”的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基于“损伤需处理”这一逻辑结论的……执行姿态。
厉烬看着那条递过来的、略显粗糙的白色布条，又看看璃璟那张平静无波的脸。这一刻，他心中翻涌的那些烦躁和怒火，奇异地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没有动。
璃璟见他不动，便保持着递出布条的姿势，微微偏了偏头，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不接受。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一个坐在床上，伸着手，眼神空洞；一个站在房间中央，浑身浴血，眼神复杂。
最终，厉烬像是放弃了什么，又像是妥协了什么。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自嘲，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缓和。他迈步，走到床边，没有去接那布条，而是直接在床沿坐了下来，将那只受伤的手臂，直接伸到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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