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色的锦囊,刺目的龙纹,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被福伯那双枯槁的手捧着,呈现在细雨微蒙的空气中。
“陛下体恤爷昨日辛劳,特赐下的……安神补汤。”
福伯嘶哑的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恩赏。
然而,廊下的空气,却在瞬间凝滞、冻结。
璃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她猛地抬头,看向裴容。
他站在廊下,玄色的衣角被风吹起,沾着细碎晶莹的雨珠。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甚至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眼,微微眯起,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嘲讽。
陛下赐汤?在淑妃刚刚“被自尽”、宫闱风波未平的此刻?这哪里是体恤,分明是试探,是警告,甚至可能……就是鸩杀!
裴容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个锦囊。指尖与明黄色的丝绸接触,平静得令人心寒。
他打开锦囊,里面是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玉汤盅,盅盖密封着,透不出半分气味。
“陛下隆恩。”他对着皇宫的方向,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姿态无可挑剔。但璃璟却从他垂下的眼帘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冰冷刺骨的杀意。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垂手侍立的福伯,最后,落在了脸色苍白、紧紧攥着衣角的璃璟身上。
“拿到茶室去。”他将汤盅递向福伯,语气淡漠。
“是。”福伯应声,接过汤盅,转身便朝着小茶室走去,步伐依旧沉稳,没有丝毫迟疑或异样。
不!不能喝!
璃璟几乎要脱口而出,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福伯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如果……如果福伯真的有问题,那这碗汤……
裴容却像是完全不在意,转身便向书房内走去。
书房内,炭火温暖,驱散了秋雨的湿寒,却驱不散璃璟心头的冰冷。
她站在小几旁,手中的墨锭有一下没一下地研磨着,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飘向书房与小茶室相连的那道珠帘。
珠帘晃动,福伯端着那白玉汤盅走了出来,盅盖已经打开,里面是色泽深沉、冒着微微热气的汤汁。他将汤盅轻轻放在裴容书案的一角,然后便如同往常一样,退到了角落的阴影里,垂首侍立,如同入定。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异常。
裴容的目光从奏疏上抬起,落在那碗汤上,看了片刻。他的手指在光滑的黑曜石案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如同催命的更鼓。
璃璟的心,随着那敲击声,一下一下,沉入谷底。她看到裴容伸出手,端起了那碗汤。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从容。白玉汤匙被他执起,轻轻搅动着盅内深色的液体。
不要……不要喝……
璃璟在心中无声地呐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此刻心中的煎熬。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根本没有资格阻止。她甚至不知道,这到底是皇帝单纯的施压,还是真的是一碗穿肠毒药。
裴容舀起一勺汤,缓缓送到唇边。
就在那汤匙即将触及他薄唇的瞬间,他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似乎极快地扫过了璃璟的方向。
他看到了她毫无血色的脸,看到了她因极度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到了她那双写满了惊恐与阻止的眸子。
他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然后,在璃璟几乎要窒息的目光中,他将那勺汤,送入了口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璃璟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连呼吸都忘了。
裴容喉结滚动,将汤汁咽下。他的面色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放下汤匙,甚至又舀起一勺,如同品尝寻常补品一般,再次送入口中。
一碗汤,他就这样,一勺一勺,平静无波地,全部喝了下去。
最后,他将空了的白玉汤盅放回案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这声响动,终于惊醒了几乎石化的璃璟。她猛地喘过气来,胸口剧烈起伏,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他喝下去了?他没事?
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这只是皇帝的一次寻常赏赐?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将这口气松完,就看见裴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抬手,扶住了额角,指节瞬间用力到泛白。
“唔……”一声极轻极压抑的闷哼,从他喉间溢出。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之前的苍白,迅速转为一种不正常的灰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唇色也开始发绀。
“千岁爷!”璃璟失声惊呼,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猛地冲到了书案前。
裴容抬起另一只手,对她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但那只手,也在微微颤抖。他紧闭着双眼,似乎在极力对抗着体内猛然爆发的痛苦,呼吸变得粗重而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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