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朱贵酒店,一间客房。
窗外,山风卷着残雪,扑打窗棂,呜呜咽咽,如鬼夜哭。室内,豆大油灯摇曳,将两条人影长长拖在冷壁上,平添几分肃杀。
林冲坐于粗木凳上,身形虽挺拔,却透出难言的枯槁。垂着头,双手紧攥一个冰凉的粗瓷茶碗,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茶水早凉,却浑然不觉,只怔怔盯着碗底沉渣,仿佛那腌臜里藏着他半生的颠沛与迷惘。
自那风雪夜,草料场火冲天际,他手刃陆谦、富安、差拨三贼,于山神庙前血淋淋蜕变后,便如丧家之犬,一路亡命。柴进书信指引投奔梁山,然闻此山虽未明反,绿林习气深重,常扰掠周遭村落,盘剥富户。林冲尚存一丝清白念想,盼日后与娘子团聚,若上了梁山,怕真个断了归路。
想他人生,也曾是条康庄大道。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何等威风!贤妻张氏,温婉淑德,夫妇情深。虽无泼天功业,却也安稳度日,心怀朴拙盼头。他只想做个忠臣,做个良民,守好自家小院。可这一切,都在高衙内那腌臜一瞥中,轰然塌陷。
高太尉构陷,如淬毒匕首,直刺他命门。误入白虎堂,刺配沧州,野猪林险成埋骨地。他忍了!为有朝一日回东京见娘子,他将屈辱怒火尽压心底,只盼“挣扎回去”。草料场风雪夜,终将最后一丝念想碾碎。那把火,烧尽草料,烧尽指望,也烧尽对那朽烂朝廷最后一缕痴念。
“我本无罪,奈何天不容我!”
一声低吼,自林冲喉底迸出,满是悲愤绝望。他猛抬头,那双曾锐利如鹰的眸子,此刻布满血丝,浑浊不堪,翻涌着苦痛、迷茫、怒火,更有深沉的无力。他瞪着空处,仿佛看见高太尉狞笑、陆谦谄媚、娘子东京城中无助泪眼。
“俺林冲,究竟错在何处?”他喃喃,声如砂纸磨砺,“只想守着浑家,过几天安生光景,缘何这般艰难?高俅老贼!陆谦狗彘!恁地狠毒!”
泪水,终是夺眶。这沙场喋血、生死关头不皱一眉的硬汉,此刻却如迷途稚子,任那苦泪冲刷面颊。泪中有对娘子的思念忧惧,有对奸佞的刻骨深仇,有对天道的愤懑,更有对自身过往隐忍的悔恨。恨当初为何不早反!恨为何对那污糟官场存幻想!恨如今家破人亡,流落草莽,连为娘子雪恨都遥不可及!
“林教头。”
一个温醇而有力的声音在门首响起,截断悲泣。
林冲浑身一震,急抹泪痕,眼神瞬间警醒复杂。循声望去,但见一个年轻汉子,裹着厚棉袄,手托个热气腾腾的食盒,立于门边,静静看他。那赵复眼中,无半分怜悯,唯有深沉理解与沉静关怀,似能洞穿他心底所有苦楚挣扎。
“尊驾何人?”林冲忙起身,略显局促地拱手。方才失态被人撞破,好不羞惭。
赵复微微一笑,缓步而入,置食盒于桌,揭开盖儿,乃是几样清淡小菜,一碗滚热肉汤。“小可赵复。前日柴大官人已有书信,言明教头将至梁山。今日得店中报信,说有刺面大汉投店,便知是教头到了。夜深风寒,想教头腹中饥馁,特教厨下炖些肉羹,暖暖身子。”
“江湖传言不虚,赵寨主果然年少。”林冲不知赵复来意,只好先称赞一番。只是毫无胃口,只呆看那碗肉汤,如同见了洪水猛兽。
赵复也不相强,自盛一碗坐了,慢啜几口,方轻声道:“林教头,知你心中苦极。有些事,憋着,反伤脏腑。若信得过俺,不妨一吐。”
林冲唇齿微动,欲言又止。他与赵复素昧平生,心中那苦楚屈辱,深重如山,实难启齿。他惯于独吞苦果,惯于将一切深埋。
赵复似看穿他心肠,搁下碗,直视他道:“林教头,可是觉得落到今日田地,是运蹇时乖,是高俅那厮奸恶,是陆谦那厮背主?”
林冲猛抬头,眼中掠过惊诧,复又黯淡,点头闷声道:“岂非如此?若非高俅老贼构陷,俺何至家破人亡,流落至此?”
“是,亦非是。”赵复神色平静,“高俅、陆谦之流,自是罪魁,贪婪残暴,无耻之尤,合该千刀万剐。然则,林教头可曾想过,为何这等奸佞,能在朝堂横行无忌?为何似你这等忠勇好汉,反遭迫害,无立锥之地?”
林冲怔住。此问,他从未思及。在他眼中,此皆高俅私德败坏,兼自身时乖运蹇。
赵复续道:“此非仅私仇也。林教头久居东京,必见其繁华,见那朱门酒肉臭之景。可曾想过,那繁华之下,掩着多少黎民血泪?高俅一座府邸,耗几多民脂民膏?达官一席豪宴,够几户百姓活命半载?”
其声不高,字字却如重锤,擂在林冲心上。
“你为八十万禁军教头,俸禄不薄,日子尚可。然则那底层挣扎小民何如?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一年,难求一饱。遇灾年,流离失所,易子而食。苛捐如虎,污吏似狼。这世道,早非你心中那‘朗朗乾坤’了!”
赵复目光深邃,似穿透这斗室,望见那广袤天地间无数倒悬生灵。“高俅之流,非个例,乃此朽烂朝廷万千蛀虫之缩影!这朝廷,自顶至踵,烂透矣!它庇护者,非似你我良善,乃欺民盘剥之权贵豪强!它所立法度,不为公平正义,只为固其权柄,压榨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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