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亮,信碗堂前那株新生稻苗在晨风中轻轻摇曳,根部缠绕的银丝如活物般微微搏动,仿佛仍在回应昨夜大地的震颤。
村口石阶上,老农跪得笔直,枯黄的秧苗在他手中簌簌发抖,像极了这片即将龟裂的土地。
沈清禾站在门槛内,指尖捻着那把干土,细细感受其中的颗粒与湿度。
她眸色沉静,却已翻江倒海——空间灵泉虽能润泽百亩良田,但面对日益焦渴的土壤,不过是杯水车薪。
旱象已现端倪,河床干裂三日,田皮卷起如枯鳞,若再无水源,今秋颗粒无收尚是轻言,饿殍遍野亦非虚妄。
她转身走入堂中,将那几株枯苗轻轻搁在案角,目光落在摊开的《齐民要术》残卷上。
纸页泛黄,墨迹斑驳,但她看得极慢、极准。
陆时砚昨夜彻夜未眠绘就的地脉草图就压在书下,线条蜿蜒,勾勒出地下暗流的可能走向。
她的视线缓缓移向图中一处被藤蔓覆盖的断崖石缝——那里标注着一行小字:“禹迹渠?老井头临终语”。
“不是传说。”她低声道,“是遗训。”
脚步声轻响,陆时砚自外走来,衣襟微皱,眼底有倦意,神情却清明如初。
他没说话,只是将一盏热茶递到她手边,随后指向图纸:“若按‘十亩一井、四沟归渠’布局,引暗流分级灌溉,可省七成用水。且此法不扰地表耕作,即便试掘不成,也不损农时。”
沈清禾凝视良久,终于点头。
但这计划最难之处,并非技术艰深,而是人心难测。
果然,翌日清晨,断崖路口烟雾缭绕。
陈九公领着十余位长者披麻戴孝,香炉高举,口中念诵古老咒词:“动地脉者折寿三代!惊土伯者全村遭殃!”他们面色肃穆,眼神却藏不住恐惧——那是对未知灾祸的本能畏缩。
人群外围,陈大柱怒目圆睁,抡起铁锤狠狠砸向运石车。
木屑飞溅,车轴断裂,发出刺耳哀鸣。
“宁肯旱死,也不遭天谴!”他嘶吼着,额上青筋暴起,“谁敢动土,就是害死全村的罪人!”
村民围聚四周,有人愤然,有人犹豫。
连一向最信她的李婶也攥紧衣角,声音发颤:“禾丫头……真不会惹祸么?”
沈清禾立于人群前方,风吹动她素布裙裾,身影单薄却不曾后退半步。
她没有辩解,也没有斥责,只是抬手一挥。
“抬竹管。”
三人应声而出,肩扛三根空心长竹,插入村东、村西、村北三处早已干涸的池塘底部。
动作利落,尘土飞扬。
随后,她亲自捧起一碗灵泉水,缓步走到正对断崖方向的那一根前,倾壶注入。
众人屏息。
半个时辰过去,烈日当空,地面滚烫。
其余两根竹管依旧干燥,唯有那根朝向断崖的,管壁竟渐渐渗出细密水珠,继而汇成一线涓流,顺着竹节滴落,在池底洇开一片深色湿痕。
“这……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喃喃。
沈清禾未答,只转头看向人群后方一个沉默的身影:“阿织,请你。”
那妇人迟疑片刻,终究上前。
她从怀中取出一段洁白棉线,浸过灵泉水后,结成十字罗盘,双手托举悬于空中。
风拂过,线头起初轻晃,旋即竟齐齐一颤,稳稳指向断崖下方那道隐秘石缝。
“水在下面。”阿织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我姐能闻茶香,我能感水走。它在动,在低处汇聚,被石头卡住了。”
寂静如刀割过人群。
柳先生原坐在凉棚下摇扇观局,此刻悄然放下折扇,目光紧紧锁住那根微颤的棉线,眉头紧蹙,似在推演某种不可言说的天机。
沈清禾环视众人,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
“我们不信鬼神,但我们敬天地。
我们不惧流言,但我们守人心。
若地下无水,我不强求一锹一镐;
可若有水却被封埋,而我们因惧怕传说坐等饿死——那才是真正的亵渎。”
她说完,不再看任何人,只望向那道被藤蔓遮蔽的断崖。
阳光斜照,岩壁斑驳,仿佛藏着千年的秘密。
而在她身后,信碗堂屋檐下的新苗又轻轻晃了晃,银丝微闪,如同大地无声的回应。
第七日午时,烈日如焰,灼得断崖上的石面蒸腾出扭曲的光影。
村中男女老少齐聚崖下,黑压压一片,连襁褓中的婴孩都被母亲抱在怀里,屏息凝神。
空气仿佛凝固,唯有香火袅袅升起,在热浪中扭曲成灰白细线。
沈清禾立于石缝之前,一袭素衣被风卷起边角,手中锄柄紧握,掌心早已沁出薄汗。
她没有看身后跪成半弧的陈九公等人,也没有去接那些或敬畏、或质疑的目光。
她的目光只落在眼前那道被藤蔓缠绕多年的石隙上——那是陆时砚地脉图中标注的“命脉点”,是阿织棉线罗盘所指的方向,也是小泉伏地听声后双手急拍地面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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