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自然听闻了宴席上的龃龉。帝王居于九重,耳目众多,这等妃嫔间的摩擦,即便无人敢在他面前搬弄是非,也自有渠道传入他耳中。
他并未深究那香囊纹样究竟是否与那位有关,在他看来,这更像是女人间无谓的攀咬,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不值得他耗费心神去辨别真伪。
他只是在翊坤宫安抚受委屈的纳兰珠时,略带告诫地提了一句:“蓁蓁性子柔顺,伺候朕多年,又为朕诞育了皇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年纪小,活泼些朕不怪你,但往后与她相处,还需多加尊重,莫要再起无谓的争执。”
纳兰珠将脸埋在他龙袍的刺绣纹理间,嗅着那熟悉的龙涎香气,乖巧柔顺地应是,声音闷闷的,带着惹人怜爱的鼻音。然而,垂下的长长眼帘,却完美地掩住了眸底一闪而逝的不忿与怨怼。
皇上这话,分明是偏袒那马佳氏!这番看似轻描淡写的“告诫”,非但没能让她收敛,反而让她心中对马佳蓁蓁,乃至对那个当众给她没脸的佟佳仙蕊,都更添了几分难以释怀的怨气。
然而,玄烨的告诫也仅止于此。他对纳兰珠的宠爱并未因此削减分毫,甚至因着她那几分“受了委屈却强颜欢笑”的楚楚之态,愈发怜爱。
翊坤宫的赏赐依旧是最丰厚的,玄烨留宿的次数也依旧是最多的。纳兰珠依旧是后宫最耀眼的存在,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但这份盛宠之下,细微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内务府的大小管事们,面对翊坤宫的需求时,依旧是一副恨不得将头磕到地上的恭敬姿态。但明眼人能看出,那份恭敬里,少了几分对佟佳贵妃那种基于其崇高位份的敬畏,也不同于对永和宫安嫔那种谨慎尊重,而是更多了几分对帝王眼前红人的谨慎与讨好。
纳兰珠要的软烟罗,他们依旧第一时间送去,但当永和宫的春桃再去为圆姐领取夏日用度的冰纱时,那位往日里还算客气的管事脸上,虽依旧堆着笑,但那笑容里却多了几分恰到好处的为难,言语间也带着若有似无的暗示:
“春桃姑娘,不是奴才不尽心,实在是今年这上用的冰纱数量有限,各处都紧盯着……尤其是翊坤宫那边,夏日畏热,点名要多备些……您看,是不是请安嫔主子稍候几日?或者,先用着去岁的库藏?虽略逊一筹,却也清爽……”
这一番看似周全实则推诿的话,便足以让春桃心头一沉,回来后将原话一字不落地禀告给了圆姐。
“主子,您看看……这才几天功夫,这内务府的风向,变得可真快!往日里咱们永和宫的东西,何时被这样搪塞过!”春桃语气里带着不满。
圆姐正在窗下临摹一幅前朝名家的帖,闻言笔锋未停,只淡淡道:“意料之中。她正得宠,内务府那起子奴才,最是会看人下菜碟。些许料子,早几日晚几日,好一点次一点,争来无益,随他们去吧。”
她看得明白,玄烨对纳兰珠的宠爱,带着一种近乎补偿性的纵容。补偿她包衣出身的“卑微”,纵容她因年轻而生的“任性”。这份宠爱,浓烈,却也脆弱。
它建立在帝王一时的新鲜与怜爱之上,而非如对佟佳氏那般掺杂着母族情分与朝堂权衡,也不像对她李安雨,夹杂着对智慧与沉静的欣赏,以及对昭意生母的些许情谊。
一旦那新鲜感过去,又或是纳兰珠行差踏错触怒了圣颜,这看似固若金汤的恩宠,便会如沙塔般顷刻崩塌。
纳兰珠显然并未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说,她意识到了,却选择用更张扬的姿态来巩固这份宠爱。她开始更频繁地邀请玄烨去御花园散步,去泛舟,甚至在翊坤宫内设小宴,只她与皇帝二人,丝竹管弦,轻歌曼舞,极尽旖旎。她似乎急于向所有人证明,皇上待她,是与众不同的。
这日,玄烨下朝后,心情颇佳,信步走至御花园,本欲去荷花池边散心,却远远瞧见纳兰珠穿着一身月白衣裙,正在一株玉兰树下翩然起舞,身姿轻盈,宛若惊鸿。玄烨驻足观看,眼中满是欣赏。
随侍的梁九功何等机灵,立刻领会圣意,悄无声息地打了个手势,整个皇帝仪仗便训练有素地停下脚步,敛息屏气,不去打扰前方那幅“君王偶遇美人舞”的如画景致。
然而,这一幕却被同样来御花园散心的僖嫔赫舍里阿吉瞧了个正着。她远远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默默转身,从另一条小路离开了。回到承乾宫后殿,她对着铜镜坐了许久,镜中的女子容颜依旧秀丽,却带着挥之不去的落寞。
桦儿小心翼翼地端上茶盏,轻声问道:“主子,您可是身子不适?”
赫舍里氏缓缓回神,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御花园的风光,终究是比不上翊坤宫的独舞来得吸引人。”她顿了顿,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吩咐道,“去把前儿贵妃娘娘赏的那匹湖绉纱找出来吧,闲着也是闲着,裁件夏衣,也好打发这漫漫长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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